电影创作面向现实，是当下的一个召唤。乐见这是理性的诚恳的召唤。

娄烨做人做导演应该是很真实的那种。他关注现实有两个视角，一个向内，撕开伪饰，贴近了审视我们的情与欲；一个向外，看社会与人，思考我们的行为和情感为何是这样的。前者，是娄烨以往创作的核心领域，绝大部分影片都是这个议题。后者，则是从《推拿》（2014）开始明显发生的变化，《风中有朵雨做的云》改变更大。

似乎，娄烨有些被恼人的情欲折磨得“累了”，想换换视角和路径。今年他54 岁了，如果他果然生于1965 年。就这部影片而言，这个“向外”的现实观察，如何进行？犯罪与悬疑是影片的类型标签，也是市场的心头之好。观众和影评人揣着预期、举着刀叉剑戟般的衡量工具，等着对影片切割品味。它应该沿着人们的期待前进，像那些商业大卖片一样，尽量提高类型片的完成度。在这个意义上，影片的亮点与不足都很明显。

1、风格。一如既往的娄烨气质，阴郁、压抑和不安。这很大程度上归功于摄影和音乐。他偏爱跟拍式的晃动摄影，加上灰暗的色调，构成了影像空间的基本调性。本片开始用很长的画面去呈现一座现代化的城市，然后镜头追着几个抄家伙去打架的人，穿过街区和成堆的瓦砾，来到事件现场。灰暗、晃动、追随中，风格渐起。他的摄影机在幽幽暗暗中摇摇晃晃，但愿晃到你的节奏里。

2、城市空间。这是娄烨痴迷的物理空间。在同一心境下去看他不同时期的影片，城市空间在本片中更有质感和冲击力。且不谈摄影技术条件与故事题材的原因，这强烈呼应着当下我们对城市空间的感观。比起以往影片里的城市景观，这里的城市更加现代，高空俯视中的街区差异更加明显。穿过街区和瓦砾的追随中，愤怒的人群和激烈的冲突中，城市的现代感与城中人之间是不是彼此生硬？或者说，人陷落于这样的城市空间。堆积的瓦砾如同高楼崛起时，被碾压过的绊脚石。城市空间、情与欲、摄影、音乐，在娄烨电影里散发着强烈的一致性气味，都围绕一个共同的内在逻辑各自表演。

3、剪辑。画面组织中，就像有把大剪刀纯熟地上下翻飞，特别是那些外部动作性强的场面处理，比如开篇的暴力冲突、林慧被送入精神病院、杨家栋与姜紫成的追车戏。问题是，后半段的叙事节奏有些失控。影片前半段设置的悬疑感依赖后半段的破解，破解的重要节点在多线叙事中有些布局凌乱、交代不清。比如，不曾露脸的私家侦探在关键时刻为杨家栋提供破案线索，信息的来源和出现的时刻有些莫名其妙。这对于悬疑叙事确实很糟糕。

4、关键细节。有些设计不够有说服力。比如杨家栋偷听姜紫成和林慧的对话，他按在车中的窃听装置居然被对方轻易发现了。这个细节处理显得警察业务不够专业，但它直接推动了情节变化。一个细节的虚假或不专业，可以让观赏活动千里之堤溃于蚁穴吗？可能，但有时也不至于。影片鉴赏的基础是艺术审美活动，但艺术审美活动常常不是独立而纯粹的。对于这部电影来说，更是如此。

5、从类型相近的《浮城谜事》看过来。如果说《浮城谜事》在悬疑叙事中不动声色地观察两个女人的较量，本片则动用各种商业化表达手段，大动干戈地解析一桩罪案。如果前者主要在男女之间和婚姻家庭关系内思考问题，后者则推倒了家庭围墙，让时代和社会的符号昭彰而深刻地渗透进人物关系和行为中。所以，本片从以往创作集中于现象和结果的呈现、感受和情绪的表达，拓展到了不同层面的缘由的思考。本质上，都关乎欲望、人性、兽性的思考。这部犯罪悬疑片，如果像《烈日灼心》那样，强化表演和动作，挖掘人性人情，也许在商业上更成功。但娄烨的可爱之处就是，他拗不过自己的真心。在与市场妥协的时候，他依然把情欲思考和身体书写放进这个故事（片头的野外偷情，设计了悬疑线索，也像一个隐喻，与片中那些模糊的情欲细节形成呼应），他还把解剖现实的小刀磨了磨。结果呢？……影片最终呈现的样子就是它的样子，可以加彩蛋，不能加附录。“电影是遗憾的艺术”，这句话在这里默默发新芽。这部电影里一些创作细节值得回味。

1、警察的逻辑。据说井柏然对杨家栋与小诺的亲密戏有不同认识，认为那不符合警察的逻辑。的确，在主流商业片中，即便有这种设计，也需要特殊条件。比如，身份转换成特殊警察007，或者警察被阴谋设计。其实，娄烨的本意就是打破这种常规逻辑，去表现些不同的东西。当然结果遂了“井宝”的愿。2、他们抱在了一起。连阿云被火烧的时候，姜紫成、唐奕杰、林慧三人抱在了一起。这三个人对于连阿云的死都是要负责的，不管是法律上还是道义上。由姜紫成联系起来的这两个家庭中，四个“杀人犯”，一个疯子；一个善心犹存的女人，便是连阿云，却死在前者的共谋中。姜紫成看着火焰中的连阿云，泪水滑落。该如何解读这种心境？忏悔？你信吗？

3、习性相袭？ 小诺是姜紫成和林慧的女儿，对养父唐奕杰深恶痛绝，居然把他推下楼致死。而且她是在得知曾经善待她的连阿云是被亲生父母杀死的情况下，还穿上连阿云的衣服去实施杀人（效果是扰乱了案情）。这种行为和从容，让人难以想象这样一个年轻人在未来怎样处置自己的灵魂。此外，影片在情欲方面多少还反映了她与母亲一样的个性，比如对警察杨家栋的暧昧情欲。小诺的形象深受其家庭的影响。

影片宣传中有句话甚好，“时代似风，欲望如雨，命运成云”。如果不冒犯的话，想打赏写出这句话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