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者第一次见到郑子龙是在他的交互式电影研究中心，这个研究中心有一套配备脑电波感应器的观影设备格外显眼。这正是北京电影学院教授孙立军和交互影业CEO 郑子龙花了十多年一直在探索的新“物种”——交互式电影。

“‘交互式电影’首先必须是电影。”这是孙立军给这个新“物种”的定义，这也决定了它的基因是电影。只不过，除了传统电影的视听语言外，交互式电影借助当下先进的科技，加入了更多人机互动的技术手段。

交互式电影设备

◎ 不断演化的新“物种” 交互式电影始终立足电影

在孙立军办公室的墙上贴着一些已经泛黄的旧报纸，其中一篇报道，便是关于当年交互式电影的内容。对于交互式电影的探索，虽然这十多年来孙立军他们步履蹒跚，但始终没有停下脚步。记者注意到在研究中心的历史展墙上，悬挂着这些年来多位中央领导和业界精英的参观照片，陈列了十余项相关专利和“十大中国著作权人”证书，各式各样的测试原件和设备原型摆满了展柜。

最初，当孙立军刚刚提出交互式电影时，在他脑中也只有一个模模糊糊的样子。也许是影视动画专业出身的缘故，孙立军对于影视和游戏的互动性联系十分敏感。在中国，游戏又是一个比电影要大得多的产业，因此，他诞生了“能不能把游戏和电影结合在一起”的想法。

有了这个想法后，毕业于北京电影学院，刚刚开始创业的郑子龙便以研发和执行者的角色进入到交互式电影的事业中来。让郑子龙没想到的是，这一晃就是十二年。期间，国内外二十余位业界专家学者陆续加入，从技术、学术、艺术、产业等多角度深入研究，构成了如今这支基础雄厚的交互电影国际化团队。

郑子龙依稀记得，他正式参与到这个项目中是2007年的夏天。半年后，团队就确定了事业方向——“数字交互式电影的产业模式打造”，让观众可以参与和影响电影情节的发展。

在孙立军的理解中，交互式电影改变了传统电影单线性叙事的传统，随之带来的多线性叙事不仅增加了影片的娱乐性，而且让观众更有参与感。在他看来，过去的一百多年里，电影经历了从无声到有声、从黑白到彩色、从胶片到数字化的几次重大革命，而交互式电影，则是电影的另一次革命和创新。

产品和物种一样，能够长时间生存下来的，都是具有不断演化本领的。交互式电影亦是如此。

在2007年之后的四年中，交互式电影的主要观影方式是在观看电影的座位上设置一个可以选择A剧情或是B剧情的按钮，到了交互节点，影厅里的观众可以根据自己的意愿按下选择按钮，最后以少数服从多数的方式决定接下来要放映的剧情。

2011年前后，“交互电影初期阶段”以试运营形式展开商业测试，多选择在大型影视文化节、动漫嘉年华、主题乐园等场所放映。据郑子龙回忆，特定的场合让观影人数得到了充分保障，基本场场满员。但是毕竟很多人都是抱着猎奇的心理来看看交互电影到底是个啥，因此进入市场化阶段后会遇到什么问题还尚未可知。

随即团队进入了市场化阶段的探索之中。“当时我们也做了一些市场调研。影片结束后大部分观众对交互式电影展现出极大兴趣，也有一些观众还不习惯在观影时做出选择和参与其中，甚至有些观众会手足无措。”郑子龙对记者说。

就在研发团队研究如何让互动情节更有参与性的时候，一个更严峻的问题摆在了他们面前，“少数服从多数选择剧情的方式看似公平，但很可能让来‘二刷’、‘三刷’的观众永远看不到自己想看的其它情节主线。”

具体来说，假设一部电影在一个关键节点上有A、B、C三个剧情可以选择。第一次观看电影的人往往都会选择A剧情，相比初次观看影片的观众，已经看过一次的观众毕竟是少数，此时即便他们选择了B、C剧情主线，也无法左右大多数新观众的行为。如果这个问题不解决，交互式电影其它情节的制作成本很难有效回收，而且回头客的娱乐诉求也无法得到满足。

此后的两年多时间中，研发团队尝试在情节选择上融入游戏概念，借助观众的集体游戏行为得出情节选择，从而弱化直接选择的单一倾向性，毕竟无论新旧观众都无法预知游戏结果的高随机性。所以在第二阶段交互式电影互动环节加入了很多游戏形式，例如帮助主人公逃跑、观众集体攻击反派角色等。

这样的改变确实增加了影片对观众的粘性。“曾经有一位小观众一下午观看了四次同一部影片，但我们发现吸引他的并不是剧情，而是其中的得分系统，因为得分最高的观众会有奖品。”这也让研发团队再次不得不面对一个严肃的问题——自己做的到底是电影还是游戏。

如今回想起来，郑子龙称这是一个“直击灵魂的问题”。2011年夏天，美国导演詹姆斯·卡梅隆曾来研究中心参观交流，对交互电影的研究很感兴趣，赞同电影应该尝试多元技术的融合，但同时也表示出担忧：“娱乐式互动会让观众连贯的观影感受被打断。对于这一点，我们一筹莫展。”

“这是一个类似‘我是谁，我要到哪去’的问题。”郑子龙说，要突破这一点就要弄清交互电影的本质，明确它的核心、立足点、方向性等概念。

“虽然交互式电影的时长可长可短，包含的元素和表现形式可以创新，但核心还是电影艺术。”孙立军的这句话既是对交互式电影的明确定义，也是给当时的研发团队指明了方向。

此后不久，研究团队基于电影艺术核心不变的前提，确定了“全新阶段交互式电影”的设计理念——在制片理念上围绕“电影蒙太奇”的结构艺术核心；制作工艺上利用多种影像视听、人机交互等技术；观影体验上围绕观影娱乐结合互动参与为主的电影新形态。让“交互式电影”的交互性有了实质性进展。

对于如今市面上涌现出的多款“交互式电影作品”，在郑子龙看来“他们均归属于‘游戏范畴’”。“在这类影片的体验过程中，观众遇到对话或行为选择时往往会倍感压力，他们不知道如何才是‘正确’的，这就驱使观众要不断思考如何达到自己的心理预期，然后迫使观众不断尝试各种互动选择来达成预期。这种为了达到目的而去互动的模式便是游戏的特性。这就和早期的日本‘养成类游戏’如出一辙，它不是电影而只是借用了电影的形式。”

北京电影学院教授孙立军

美国导演詹姆斯·卡梅隆（左）来研究中心参观交流

◎ 关于未来：交互式电影的“主动蒙太奇”是对电影艺术的传承和发扬

电影是一门容纳了戏剧、摄影、绘画、音乐、舞蹈、文字、雕塑、建筑等多 种艺术的现代科技与艺术的综合体， 而关键在于，电影运用蒙太奇这种艺术组接技巧，使其具有别于其它艺术 门类的表现形式。在交互式电影研究 中，郑子龙提出了“主动蒙太奇”的概念。

电影技术出现后，视频画面可以 被组接和放映出来，随之诞生了“电影 蒙太奇”艺术手法。传统电影中导演 设计组接画面，观众被动观看的电影 模式，郑子龙称为“被动蒙太奇”。而 所谓“主动蒙太奇”，是将电影艺术融 合当今高新科学技术，使观众借助新 型的影院或观影设备可以主动组接想看的影片画面，从而打破传统电影被 动灌输的限制，增加了主动发现和探 索的空间，继而大大拓展了“电影蒙太 奇”的应用领域。 

“摄制和观影方式受制于过去的 技术平台，当今社会的科技发展已经 可以打破桎梏，让观众通过视域更宽、 自由度更高的观影设备体验电影，不再被动而是可以主动选择观看元素， 这会是一个重要的发展趋势。”郑子龙 总结道。而这样一来，交互式电影和 传统电影之间便产生了创新性区别。 

交互式电影团队正在研发的最新 一代交互式电影，是基于机电工程、人 机互动、 5G网络信息、移动终端、智能 穿戴等高新科学技术为基础的。

在研发团队看来，更重要的是，交 互式电影增加了观众与电影之间的互 动性，让观众增加了存在感体验，从而 达到更加共情的状态。比如，此时的 故事情节是一个小女孩躲在自己的房 间里，外面有坏人想要抓住她，正在四 处寻找她。交互式电影不仅可以参与 情节发展，而且当观众注意小女孩时，还可以提示她不要出声的操作。“这样 的设置给导演和电影创作者们更加广 阔的表达空间，同时也让观众更加入 戏。”郑子龙说。 

至于交互内容加入的程度和时间 节点，孙立军表示一定是服务于电影 情节表达的，而不是“为了交互而交互”。

◎ 开放平台：广纳贤士制作影片

新的载体需要优秀的内容来实现， 摆在研发团队面前的片源问题，则是另 一个他们必须要解决的问题。 

“起初，我们希望自己制作出优秀的 影片，不仅能够显示出交互式电影的优 势，也可以受到更多的社会关注。”不过，渐渐地，郑子龙发现他们在片源上的想 法也出现了方向性的偏差。 

“我们讲故事的能力虽不逊色于专 业导演，但以一家的制作能力和产量，无 法持续和多样化的供给市场。”郑子龙现 在的想法是，他们不做艺术家，只做发明家。

“我们制作样片的目的是展示交互式 电影的功能性，以此来吸引传统艺术家 和新型电影从业者。” 研发团队现在的想法是打造一个 开放性的平台，他们为专业导演、艺术 家提供技术上的帮助，“这样一来，讲故事的事情就交给全世界的艺术家们 了。” 

之所以说是艺术家，是因为团队并 没有把交互式电影的制作人限制在电影 导演范畴中。“我们当然需要专业的、优 秀的电影导演来运用交互式电影这种新载体，但一些画家或其他艺术家同样可 以利用我们的交互式电影让他们的作品 焕发出新的生命力。” 

在孙立军看来，交互式电影可以是5 分钟的短片，也可以是90分钟，乃至120 分钟长片巨制。“只要是符合电影的标准，全社会的艺术家、青年电影人，都可 以有自己的发挥空间。”这样一来，不仅 能够促进交互式电影的成熟和迭代，更 培养了大量青年电影人才。“推动整个电 影产业的升级，才是交互式电影的终极 使命。”

◎“线上+线下”：培养更多电影观众

解决了技术和片源问题，如何找 到适合交互式电影的盈利模式同样关 键。 

在孙立军看来，既然交互式电影 首先是电影，那么它的主要放映平台 还是在大银幕上。在同一块大银幕上 集体观影的模式不仅继承了传统电影 的仪式感，而且通过操纵设备的集体 互动，也让观众更加有互动感。这里所说的大银幕并不是现有的城市院线，而是少则两三人，多则十人左右 的交互式电影院。它有些像影院中的 小型VIP放映厅。 

“这样的交互式影厅建造成本比 较低，它就像是一家家小的连锁店， 很容易在全国范围内遍地开花，也可 以让中国的电影观众继续增加。”孙立军说。 

如此同时，研发团队也在积极开 发线上模式，通过专有的线上平台购买影片，通过移动设备就可以随时观 看影片。未来，随着线上、线下的同 时布局，交互式电影将会有一个立体 的放映平台。 

在研发团队看来，虽然交互式电 影这个“新物种”未来会面临什么尚 未可知，但时代洪流所昭示的信号似 乎越来越清晰。未来，人机交互技术 对于电影艺术的影响很可能会成为一 种趋势。

观众体验交互式电影设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