导演万玛才旦
去年威尼斯电影节上,中国藏族导演万玛才旦凭《撞死了一只羊》捧起“地平线”竞赛单元最佳剧本奖。三年前,他曾凭借电影《塔洛》收获第52届台湾电影金马奖最佳改编剧本奖。
《撞死了一只羊》是2018年中国电影在世界三大国际电影节获得的唯一一个竞赛单元奖项长片。影片改编自次仁罗布短篇小说《杀手》和万玛才旦自己的小说《撞死了一只羊》。监制王家卫、剪辑张叔平、音效杜笃之。
电影讲述了一个高寒藏地的温暖故事,在海拔5500米的可可西里取景。电影内容跟它的名字一样,充满了黑色、神秘和荒诞,复仇、宗教、世俗在电影里交织缠绕。
影片燃起了影迷的期待,尽管电影全片采用藏语对白,也没有大明星加盟,但《撞死了一只羊》还是在今年北影节上一票难求,率先看过影片的观众被电影的气质打动,有观众在打分平台上称赞它是西藏版《东邪西毒》。有观众热衷解读片中的“密码”,感叹“86分钟的电影,看出了86种解读”。连监制王家卫都说,虽然已经看过很多次,但每次再看,还会有不同感受。
除了司机金巴在电影里真的“撞死了一只羊”,支撑影片的其实是一个关于杀手“复仇”的故事。杀手最终没有杀掉仇人,司机金巴在梦中替他完成“复仇”。万玛才旦说,金巴在藏语里是“施舍”的意思,他觉得,司机金巴的梦中“复仇”,让杀手真正的“放下”,也让他的仇人玛扎获得了“解脱”,从这个意义上讲,金巴的行动是一种“施舍”,这背后反映出的是“慈悲”。
万玛才旦说,把《撞死了一只羊》看明白,多少需要一点儿文化积累,电影主人公的行为方式很大程度上源于宗教和世俗的双重影响,这种影响,可能连金巴自己也意识不到。作为导演,万玛才旦所做的就是把“生活中的荒诞和世俗拍出来”,给观众看。
本周五(4月26日),《撞死了一只羊》将正式在全国艺术电影放映联盟专线上映。
中文名叫“撞羊”是为营造间离效果
《中国电影报》:《撞死了一只羊》跟您以前擅长的写实风格电影差别很大,影片充满了黑色和荒诞,怎么想到拍这么一个神秘的东方故事?
万玛才旦:剧本的主体是基于次仁罗布短篇小说《杀手》改编,当初我看了这个小说后,被他的讲述方式和处理复仇的方式吸引,很特别。但它是个短篇小说,只有几千字,拍成电影容量不够,需要加很多东西,我就想到自己的小说《撞死了一只羊》,两部小说有共同的地方,都是发生在路上的故事,主题上也有相似处,很容易揉在一起。
《中国电影报》:影片的藏文片名叫《杀手》,英文片名与男主的名字一样叫《金巴》,与它们比起来,影片的中文片名《撞死了一只羊》却带着一种黑色的喜剧效果,然而,影片的重点其实并非在“撞羊”上,为何给影片起了这么个中文名字?
万玛才旦:中文片名不叫《杀手》,是因为这样的片名出现得太多了,同时容易把观众引导到类型片上。我希望,电影本身讲的是一个不一样的杀手故事,希望它有一个特别的名字,所以定版的时候,就用了我小说名字——《撞死了一只羊》,想让它跟电影故事有一种间离效果。不过,从某个层面看,“撞羊”也对应了杀手的经历,杀手进入小镇后的行动、心理变化,都是通过“撞羊”的司机金巴来补充的。
“梦中复仇”表面暴力,实为施舍
《中国电影报》:电影里,司机和杀手都叫金巴,他们仿佛在不同的时空出现在了同样的地方,有时感觉他们是同一个人,有时又觉得不是,究竟他们之间是什么关系?
万玛才旦:小说里面司机就司机,杀手就是杀手,他们名字也不一样,也没有电影里面的铺垫。但是我觉得电影需要有一个明确方向,所以给他们起同一个名字,让他们在不同的时空经历了同样的事情,比如在茶馆里,他们坐的是同一个位置上,他们在茶馆看向窗外时,看到的是同样的场景。落到影像上,当杀手问司机叫什么名字的时候,司机说他也叫金巴,镜头变成了一半一半,这是个暗示,他们一个人是另一个人的另一面。
《中国电影报》:电影里杀手为什么没有杀掉玛扎?
万玛才旦:杀掉就没意思了,那就成了一个简单的复仇故事了。
《中国电影报》:为什么结尾要让司机金巴在梦中代替杀手金巴完成复仇?
万玛才旦:杀手金巴代表着一股传统的力量,杀了仇人就完成了这样一个意识。但是在电影里,他最终没有杀,如果没杀,传统的力量就会一直给他压力,对他的仇人玛扎而言也一样,玛扎知道总有一天,金巴会来杀他,他要面对,但当这个人真的来了的时候,金巴没有杀他,对玛扎来说,这也是一个负担,他解脱不了,反而会更痛苦。司机金巴在梦里帮助杀手杀了仇人玛扎,对杀手和玛扎来说,都是解脱,让杀手“放下”,让玛扎“解脱”。这其实是一种广义的“施舍”。
《中国电影报》:据说,金巴在藏语里有“施舍”的意思,您在设计司机金巴这个角色的时候是否也是出于这种考虑?
万玛才旦:是的。司机金巴在梦里帮助杀手金巴完成复仇,表面上看起来暴力血腥,但其实是一种施舍,他通过这样一种行动,让杀手金巴和玛扎两人解放出来。从广义上讲,他的这种行动就是一种施舍。这样的施舍是基于慈悲,基于宗教心理,司机金巴的行为和他的名字是吻合的。
《中国电影报》:有观众说,《撞死了一只羊》86分钟的电影,看出了86种解读。作为导演,您最希望观众从片中解读出什么?
万玛才旦:如果谈到解读,施舍是一个点,慈悲是一个点。如果没有对佛教理念的了解,很难理解这个故事。比如司机撞羊,一般来说,撞死了羊,赔了钱以后,可能会把羊卖掉或者吃掉,不会抬到寺院去超度,送到天葬台。他背后一定是有这样的文化,才会有这样的行动。
司机金巴的生活充满了两面性,一方面是宗教在影响他,一方面是世俗在影响他。
我希望把生活中的这种荒诞性和世俗性表现出来。他自己肯定意识不到,是他身后的文化在起作用。
冥冥之中,致敬王家卫
《中国电影报》:有观众评论说《撞死了一只羊》是西藏版《东邪西毒》,您是否赞同?
万玛才旦:观众有他自己的想法和观点,但我当初拍的时候,真的没有想过要拍一部西藏版的《东邪西毒》。是它的内容和讲述方式最终决定了它的影像方式。
《中国电影报》:金巴总是戴着墨镜,是在向王家卫致敬吗?
万玛才旦:戴墨镜跟金巴的名字一样,这也是一个设置,从剧本阶段就是这么设置的。当时没想要以此致敬王家卫,预告片出来后,很多网友留言说这个事,我觉得很有意思,冥冥之中,有了这么一个致敬,也挺好。
《中国电影报》:有没有计划拍摄藏文化题材之外的影片?
万玛才旦:如果有合适的题材,也会拍。
《中国电影报》:近年中国电影界涌现了一批藏族青年导演,对于他们个人的发展和拍摄环境方面有何建议?
万玛才旦:外在的,因为题材的不同,会带来一些实质性的差异,希望打破这些限定。比如,汉族题材的故事,相对容易找到投资,但是少数民族题材电影,尤其是藏语电影,找投资、面对市场,就会困难些,我希望缩短这些差距。
内在的,希望青年导演更多充实自己。我常劝他们,先上大学,去学一些能给电影带来辅助的专业,比如文学,再去学电影。我自己也经历了这个过程,这是一个综合的长期过程。光掌握了电影技术远远不够,拍电影更多的东西来自电影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