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历了暑期撤挡、更换片名、修改内容等种种波折之后，上线中秋档期的《小小的愿望》可谓未映先热。导演田羽生之前以都市性喜剧《前任》系列为人熟知，尤其《前任3》以近20亿的票房，成为去年新年档期的黑马，引发了广泛争议。相较前作，依旧不叫好的《小小的愿望》在叫座能力上相去甚远（截至9月24日，豆瓣评分5.1，票房2.29亿），有评论认为，从“性”到 “爱”，对主人公高远人生欲望的改写，让影片的吸引力大打折扣。

《小小的愿望》翻拍自韩国2016年上映的喜剧《伟大的愿望》。后者讲述了罹患“渐冻症”的高中生高焕病情恶化，为了实现他最后的人生愿望，两位发小南俊、甲德展开了一场笑料百出的圆梦之旅。两部《愿望》从叙事推进、情节设置到人物关系高度相似，在之前网上流传的宣传短片中，彭昱畅饰演的高远，原本也表达了和韩版主人公同样的心愿。

死亡、饥饿和性，是商业电影叙事中的“原始动力”，但不同的文化语境和制度规范，势必带来表现尺度和表达方式的差异。在并不依靠分级制筛选观众的中国电影市场，韩版原作中涉及性的部分内容，无疑过于暴露和直白，直接挪借导致撤档修改，《小小的愿望》的遭遇并不值得惊诧。让人意外的是，已经有了《前任》系列创作经验的积累，导演对市场接纳性喜剧的尺度和“打擦边球”的力度出现的误判，《前任》中没有任何裸露镜头和露骨逾规的台词，影片是依靠观众与创作者之间心照不宣的一套符码机制，让都市男女隐秘的欲望得以充分的表现和释放。

从这个逻辑而言，《小小的愿望》进行的修改，大致相当于翻拍片必经的本土化改编。当然，为市场准入的妥协并不等同于为“接地气”而进行的再创作，影片改编中最需要商榷之处，不在于遮蔽了承载欲望的“身”，而是丢掉了原作中的“真”。

失真之处最直观在于视听的感受。《小小的愿望》是发生在2002年的故事，十余年前的中国是什么样？已经高中毕业处在人生十字路口的青年人是什么样？时代的质感和年代的特色，在影片中是含混模糊的。主演王大陆一口台湾腔的普通话，更让人疑惑故事究竟发生在何处？

更大的问题在于影片内在叙事的掌控。从与现实时间的关系而言，《伟大的愿望》是现在进行时的影片，观众跟随高中生南俊的视点经历了愿望受挫和完成的过程。《小小的愿望》因为被标定在2002年，与当下形成了过去完成时的关系，是讲述人徐浩（王大陆饰）回望青春的经历。同样的事件，站在不同的人生阶段，讲述的形式和内在的情感本该不同，改编照搬原片的故事情节已是相当勉强。更难以置信的是，当在青春第一次亲历了好朋友的死亡，在徐浩和张正阳（魏大勋饰）身上却看不到人物的成长和变化，最终的死亡只是塑造高远贴心暖男形象的道具。这是人物内在情感上的失真。

失真不只是在电影技巧的层面上，似乎还表现为创作者缺乏对艺术追求的真诚。《伟大的愿望》应该算是品质上乘的改编蓝本，成本不高，笑点泪点密集的青春性喜剧向来不愁市场的回报。作为题材类型的性喜剧，性是“表现片中人物性格，串联情节结构的核心事件和纽带”。当修改后被强制剥离类型的主要元素，《小小的愿望》在文本上留下了诸多“处理”的痕迹，用脑补完形之前的版本，可以说在改编中依旧错失了原作的闪光与动人之处。

性，在《伟大的愿望》中是“成人”的仪式，在“色情”的外衣下，内在是用喜剧化手法表现的悲伤故事，在青春冲动与冰冷死亡的对撞之中，它涉及成长、友谊、亲情等诸多主题。影片没有刻意拔高人物，清晰地表现了他们的心理变化过程，不甘青春凋零而渴望的“成人”仪式的愿望，虽不光彩却自然质朴；南俊经历冰桶浇头后对“渐冻症”患者感同身受的痛觉，更强化了完成好友愿望的决心；憨厚笨拙的甲德，既有为朋友不惜一切的义气，又在蠢萌的外表下藏着一颗色心。在两个浑身毛病的小人物，为朋友的愿望而努力过程中，更以讽刺的手法触及了韩国社会的现实，父母一代与子女间的隔阂与误会，粗暴生硬的教育体制和唯利是图的江湖规矩。正如谁的青春都是在学业、朋友、父母、社会和荷尔蒙的维度里生长，影片人物的真实感与“接地气”，让故事有了强大恶感染力。

有别于《小小的愿望》中碎片化的叙事和为搞笑而搞笑的“段子”化策略，原作中无论自以为是的父亲，还是凶神恶煞的老师，作为成人世界的代表，最终都成为了实现愿望的帮手。看似嘻哈打闹的喜剧背后，影片更蕴含着传统的价值主题。不再是青春叛逆的表达，对“成人”的渴望，就是对这个并不完美的现实世界的认可与接纳。

雷军有一个著名的商业逻辑，对于以市场为目标的公司而言，人欲既天理。这句话同样适用于竞争激烈的国产电影市场，但需要辨析的是何为“人欲”。类型电影的重要功能就是抚慰受众的心理，在眼花缭乱的故事背后，与观众达成共情与共鸣，才是叫好与叫座的根本原因。田羽生在总结《前任3》时说过，要跟普通观众产生共鸣，一定……要有真实的情感经历。能成为黑马，正是在于影片说出了都市社会中年轻人普遍同感的，对爱的无奈与无力。

对原作中人生“欲望”的曲解，并希望以此为卖点，是《小小的愿望》改编中遗憾的败笔。《伟大的愿望》在豆瓣评分7.5，它吸引观众的并非只是表面的性故事，而是告诉我们，在意外和未来不知道谁先到达的现实生活中，正是友谊和亲情，是人生最坚实的依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