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月11日凌晨五点半，小高和他的同学出现在平遥电影宫票证中心门口，提前5个小时为上午十点半开始的张艺谋大师班排队。有工作人员告诉记者，这是三年来，平遥国际电影展最新的“排队纪录”。

“前一天有人说他们要四点半来排队，我很怕排不到票，所以五点钟就去了，谁知道来了才发现，那些人都在‘打嘴炮’，我跟我同学成了最早到的人。”小高说。

幸运的是，在张艺谋大师班因为排队人数过多而不得不更换到更大的露天“站台”剧场时，工作人员第一时间告诉了排在第一位的小高。在可容纳1500人的“站台”剧场，小高坐在第七排中间，兴奋地看着正前方的贾樟柯与张艺谋对谈，5个小时的等待不算白费。

“我排队不是为了见到张艺谋这个人，我关注的只是他分享的内容。”19岁的小高正在山东师范大学编导专业读大三，他的这句话，让人不禁想起多年前贾樟柯因在小镇录像厅里看到《黄土地》而走上电影的道路。

当年被“第五代”感召而投身电影的“第六代”导演贾樟柯，如今与张艺谋“大师对话”，在功成名就后的英雄相惜中，更有种薪火相传的意味。当天的张艺谋在学弟贾樟柯面前，显出了兄长的坦率，几乎是知无不言地幽默回顾了自己40年的电影生涯。

讲《红高粱》时代自己追求“语不惊人死不休”的极致。

讲《秋菊打官司》中“过瘾”的偷拍，每天派两组摄影师扛着摄像机，也不装胶片，就去村子里对着村民、牲口、猫狗“瞄”，一直“瞄”到“狗都不理了”才算完。

讲《英雄》时期找几个理发店给一百匹马焗油，齐刷刷焗成黑色的趣事，坦言当时“最在意的是首都文艺界的评论”，即使票房占比全年四分之一，也仍然因为差评而深深觉得沮丧。

甚至连《代号美洲豹》这样他从不愿提及的影片，也在当天的大师班中被拿出来回味，“现在看我这拍的挺好的！拍得挺时髦的！”

在《影》之后，张艺谋已经有《一秒钟》和《坚如磐石》两部已经完成的作品，还有一部《悬崖之上》即将在年底开机。期间，他还为新中国70华诞筹备了大半年的国庆烟火晚会。很难想象，即将70岁的张艺谋是如何保持着如此充沛的创作精力。

“一个好电影在我心中是非常遥远、非常吸引我的目标，我总是希望能前进，能学习，马不停蹄学习，希望有进步。我内心有强大的精神在促使我做这件事情，已经不是简单的为稻粱谋，也不是在追求名利，就是喜欢，就是发自内心的喜欢。可能每个导演都是这样，心中都有一团火，即使拍出来无人问津甚至是‘一日游’，但……这，就是电影。”张艺谋说。

电影是有魔法的

大师班的话题由张艺谋与电影的结缘讲起。张艺谋回忆，自己是在变革的时代背景下，偶然地把握住了恢复高考的契机，从一个工人成为电影学院的学生。“电影就是有魔法的”，张艺谋说，“刚才我得知，凌晨就有人来排队参加大师班，这么多年轻人，我很感动。我相信你们也都是被电影这个魔法所吸引。”

在众多年轻电影工作者面前，张艺谋畅谈了自己导演处女作《红高粱》的创作过程，毫不讳言地表示自己“不装大师”，“我拍电影，有时候故事实在没有办法了，就画面，就形式，哪怕被别人诟病”。

谈到贾樟柯的处女作《小武》，张艺谋回忆了独特的观影经历，“当年大家看16毫米胶片机，一群人神神秘秘的围在一个小房间里看，非常独特的体验。第六代关注当下、关注普通人和底层人命运，完全跟我那种‘大喊大叫’的电影是两个时代。”

“全世界导演的处女作都呈现出一种独特感。我很在意处女作，所有的‘第一次’都有一种本质的东西，就是人一辈子不会改变的那个样子，在处女作中都有。我现在仍然在追求创新，但是现在再让我拍，像《红高粱》、《大红灯笼高高挂》这样极端的东西，我就不会再去做了。所以那时候很极端、不顾一切地追求，那种大胆和勇气还是呈现在这两部中，太可贵了。”张艺谋说。

面对时代变迁中如何创作好作品的疑问，张艺谋直言，没有苦难也能够拍出伟大的作品。

“过去我们说苦难是创作源泉，但也不一定，我们那一代是从苦难中走过来的，年轻人生活在飞速发展时期，没有经历过我们那个年代的苦难，但也未必拍不出伟大的作品。在任何时候，都有可能产生伟大的作品。我不认为年轻人一定要经历过艰辛，国家现在发展了，互联网时代是信息的大平台，主要是要思考，要创新，要有自己坚持的东西。”

现在看来，“美洲豹”还是很时髦的

大师班上，张艺谋分享了电影从业经历中台前幕后的诸多轶事，由《秋菊打官司》调侃自己是“偷拍大师”，由《大红灯笼高高挂》说到自己把南方氛围的小说《妻妾成群》移到山西乔家大院进行拍摄，让苏童“有点意见”，但自己不管不顾追求极致。

   在贾樟柯的提问下，张艺谋罕见地详谈了《代号美洲豹》的创作过程，“当时连娱乐这俩字儿都没有，电影是要讲文化的，要讲上下五千年，没有娱乐这一说”，所以拍完这个“娱乐片”后，评论界一片骂声，张艺谋笑称自己是“只提过五关斩六将，不说走麦城。多少年了，都不提这个事”。但现在来看，“美洲豹”中前卫的表现手法、对封闭空间的调度处理以及剧情元素，都十分难得，“现在看起来，这部电影还是很时髦的”，张艺谋笑着说。

   对于曾经制造票房奇迹的影片《英雄》，张艺谋分享，自己在筹备时，李安的《卧虎藏龙》已经石破天惊、横空出世，“我们都很沮丧，咱还拍吗？人家这么成功，咱再拍怎么都是跟风了。”但拥有商业眼光的制片人江志强为他组合了“恐怕是史无前例的演员阵容”。专程请几个理发店为一百匹马焗油的趣事，引发现场阵阵笑声。

导演挑剧本跟淘宝买东西一个道理

张艺谋坦言自己每一部电影都会有不同的冲动和想法，希望去尝试新的东西。在他还未上映的三部新片《一秒钟》、《坚如磐石》、《悬崖之上》中，“只有《一秒钟》改编自我自己年轻时候的记忆，是我写给电影的一封情书。”其他两部，都是“公司给我的，我一看还不错，调整三个月、半年，就迅速开拍”。张艺谋认为当前的好编剧太稀缺了，而“当导演最幸福的事儿就是你碰到一个好剧本，稍作调整就能拍”。

“只要身体允许，我愿意一直拍。我就是爱拍电影。导演不是作家，我们是职业导演，擅长用画面讲故事，应该发挥自己的强项，给我提供好剧本，我就能一直拍，我们最缺的是好编剧。”

至于如何与好编剧“相遇”，张艺谋的办法是，“我愿意去碰剧本，撞一个剧本。大部分时间就像是你逛淘宝，就是浏览，看到一个东西不错，你钱也够，你就买了。这就是我们导演的心态。这样更自由，更能随心所欲去碰撞生活，去启发灵感。不费尽心思给自己设定一条所谓正确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