题材的突破与几番撤档的经历,在今天的电影市场上,往往只是营销的手段,并不天然就意味着内容和品质的惊喜,比如暑期档《小小的愿望》。观看《少年的你》也带着同样的担心。所幸的是,当周冬雨不施粉黛的小雀斑和易烊千玺疤痕粗粝的脸庞铺满银幕,在这种标志性的特写镜头背后,导演曾国祥所讲述的少年故事,它既涉及当下社会种种的现实议题,又保持了商业电影的叙事流畅和抚慰人心。
《少年的你》故事并不复杂,是一个备受欺凌的好学生和底层混混彼此守护,共同成长的经历。正如青春并不总是风和日丽,青春片也是一种交织共鸣与禁忌的题材类型,基于不同的社会文化环境而面貌各异。从大岛渚的《青春残酷物语》到杨德昌的《牯岭街少年杀人事件》,性和暴力一直是残酷青春的主要聚焦点。《少年的你》是将“残酷”外化为可见的校园霸凌,这一话题因为时常见诸媒体的新闻事件而备受关注,它背后的成因又牵涉到复杂的社会问题,内容题材本身所具有的敏感性,和曾国祥追求环境真实、心理真实的镜头语言,共同赋予了影片独特的现实质感,在矫情和俗套广受诟病的国产青春片中,让人耳目一新。
为什么会有校园霸凌,不是《少年的你》所表现的重点,影片聚焦在霸凌所带来的伤害,以及对它的应对与反抗。在日渐发达与文明的社会中,社会规则与制度是保护每个人刚性的安全网,在影片中它们是良善的老师,学校的制度和尽职的警察。然而再严密的制度都会有疏漏,当面临脱网而出、骤然降临的恶,弱小的个体该何以自保?从这个维度,《少年的你》达成普泛的情感共鸣,也铺开了传奇与热血的“江湖”叙事。
所谓“少年人才讲对错,成年人只讲利益”,《少年的你》可谓一部青春期的“刺客列传”。小北虽不是聂政、荆轲,他身上的动人之处在于同样有扶弱拯危、生死度外的刚烈之气。如同《无名之辈》中社会底层的梦想,小北对陈念的情感,并不只是萌动的男女之爱,更包含始终要“仰望星空”的价值寄托,“你赢了我才不会输”,这让他的自我牺牲,具有了求“义”的格局。正如太史公所赞,“此其义或成或不成,然其立意较然,不欺其志”。
作为年轻的香港导演,曾国祥所讲述的情义故事,是妥当放置在中国社会的现实背景之上。被命名为少年与成人世界分割线的高考,在影片中有了别样的含义。为了高考,同学之间的冷漠和自利,正是滋生校园霸凌的环境;广角镜头中,身着校服,难以区分的个体,是对这种教育制度的隐喻,它的后果形象的表现在阅卷得分环节,呆板的机器,工业化的流程,每个人的意义变成分数。那些狂热的喊声掩盖了制度化的洪流中,个人的呼救与挣扎。
影片首尾呼应,周冬雨的两段表演意味深长。为何曾经有过的(was)乐园(playground),会令人惋惜的消失(used to be),它能不能长存世间(is)。这是对影片中人物命运的追问,也是对制度的反思。
街头少年与柔弱少女的故事,并不鲜见,难得的是能讲得“接地气”。常见于“北上”香港影人对内地观众审美需求和文化习惯误判的痼疾,在曾国祥的影片中几乎难有痕迹。2016年,曾国祥导演的《七月与安生》上映,票房与口碑双赢,让他的标签从曾志伟的儿子变为导演。他的成功,离不开后面的团队。
陈可辛是曾国祥的师父,也是香港电影人北上成功的典型,他的电影几乎都是口碑和商业双赢。《少年的你》的制作团队是《七月与安生》原班人马,核心除了曾国祥,另一个容易被忽视的人是许月珍,在出品方拍拍文化里,她是最大的股东。许月珍不仅是本片的监制,更是和陈可辛合作快30年的搭档,按照曾国祥的说法,虽然陈可辛是师父,但她教了曾国祥最多的东西。
许月珍曾监制一系列大片——从《三更》和《金鸡》系列,到《如果爱》、《投名状》、《十月围城》、《武侠》、《中国合伙人》,再到最近的《七月与安生》和《少年的你》。虽然最早也是编剧,但许月珍说自己是个文艺青年,眼高手低,甚至曾国祥当时离开时,许月珍告诉他,“你要当导演,第一部戏千万别自己写剧本,你写个五年十年,也不觉得好”,但“眼高”是她隐藏地表达了自己对于内容的把握标准。
有这样的团队打底,《少年的你》的确品质上佳。为避免剧透,情节内容在此不做过多分析,影片最大的亮点不是“故事”,而是讲故事的方法。曾国祥在采访中的曾说,《少年的你》和《七月与安生》是完全不同的故事,但唯一相同的,是对于情感细腻的表达。在周冬雨和易烊千玺的表演值得称道之外,更突出体现在影片视听表达上——特写镜对内心和细节的表现,运动镜营造的真实感以及良好的节奏掌控。
追求更大的格局与群像感,是曾国祥在《少年的你》中想要达到的目标。在呼吁保护少年的旗帜下,它用现实的质感暴露了问题,也用温暖的情感给人以希望。
值得期待的是,从《路过未来》、《狗十三》、《过春天》到《少年的你》,现实主义作为一种创作态度,已经越来越多的照进国产电影关于青春的表达。如果说那些前作因为“曲高和寡”、不为人识而颇有遗憾的话,《少年的你》口碑与市场的双赢(上映4天,票房6.6亿,豆瓣评分8.4),更有望对未来国产青春片的创作产生巨大的影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