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漫威为代表的超级英雄电影,通过绚丽的特效、经典的故事剧情和粉丝情怀,成为了时下最炙手可热的商业电影类型。超级英雄电影火爆票房的背后,同样暗藏着意识形态斗争的暗流。超级英雄电影在植入意识形态背景的同时,满足了观众继承自西部片的想象,建构了一群超脱于世俗权力与法律,“天赋异禀、拯救世界”的超级英雄形象。
在美国的电影工业基地好莱坞,电影生产的每一道工序都处在美国主流意识形态的影响下,以潜移默化或者直接干涉的方式,不间断地将美式价值观与世界观灌输给电影观众。
自由主义与保守主义的二元对立
自由主义在超级英雄电影中最鲜明的表现是个人英雄主义,这与西部片中“牛仔”的形象是一脉相承的。在超级英雄电影中,大部分情境中,“穷人靠变异,富人靠科技”,主人公利用来自某种“偶然”的特殊能力,将敌人斩于马下,保护爱与和平。作为漫威电影宇宙的首部电影,电影《钢铁侠》刻画了第一批复仇者的领军人物、以军火为主业的斯特克集团的继承人托尼·斯塔克被阿富汗恐怖分子俘虏,身负重伤、性命垂危。斯塔克在孤立无援的绝境中打造出了初代机甲,以一己之力摧毁了整个据点并成功逃离。
然而经历了2008年的金融危机后,美国社会隐藏的诸多自政治、经济、社会的等无数矛盾爆发了出来。在《美国队长:内战》中,经历了索科维亚事件之后,民众对于老式超级英雄那种不被公共部门掌握的力量的恐惧,远远超过了曾经的好奇。社会主流意识形态映射在电影中,人们需要的不再是一味宣扬个人英雄主义的“义警”,超级英雄神话需要修正,正如《美国队长:内战》中所表现的那样,政府需要对超级英雄进行统一管理。在如此语境下,以个人主义为代表的自由主义和以集体主义为代表的保守主义,这对意识形态变成基于自由的个人主义与基于有秩序的自由的集体主义构成第二层二元对立。从这一角度来看,《复仇者联盟》系列电影更是具有更深层次的政治寓言,它脱离了对于视听盛宴的简单呈现,表达着关于美国政治思潮的某种特殊寓言。
在上述世界格局和社会状态下,超级英雄们形成了联盟,但联盟的目的远不止于合作,也并没有扼杀每个超级英雄的个性与特征。相反,联盟是为了更好地发挥超级英雄的个人能力。将英雄的个人主义与自由主义置身于联盟这一秩序的约束之下,从而对过度自我与过度放纵进行调和,这也体现着超级英雄联盟中自由与保守的对抗。将超级英雄联合到一起并不容易,在《复仇者联盟》中,初代复仇者们因为神盾局将宇宙魔方能力武器化的问题爆发了激烈的争论;《复仇者联盟2:奥创纪元》中,超级英雄关于如何更好地守护世界产生了嫌隙;到了《美国队长:内战》,以“美国队长”为首的自由派和以“钢铁侠”为首的保守派之间的矛盾已经到了无法调和的地步,内战彻底爆发,原本作为战友的两人也分道扬镳。然而,在《复仇者联盟3:无限战争》中,更为严峻的考验降临地球,超级英雄们摒弃前嫌,共御外侮。
表现在现实世界,从奥巴马政府对外政策上由“单边主义”转向“有选择的多边主义”的外交政策,到今日特朗普政府日益鲜明的民族主义外交特征,一切不谋而合。自由主义与保守主义共同脱胎于传统自由主义,也正因为如此,这两种观念才能在碰撞和融合中为美国文明的发展提供内在动力,使得白人至上的观念与种族平权的观念同时存在,父权秩序与女性主义的碰撞时有发生。超级英雄电影从个人英雄主义到超级英雄联盟的发展,也仅仅是这两种力量抗衡的表现之一。
美国例外与多元文化的冲突对抗
漫威超级英雄电影中另一种根深蒂固的意识形态则是另类的民族主义思维——美国例外主义。作为美国民族主义的另一种形式,美国例外论的核心观点是:“美国人组成了一个异常优秀和伟大的民族;他们首先代表了对个人主义和自由的信奉;他们是建立在个人自由主义的理念基础上的神话和国家,树立了值得向世界其他地方输出的榜样”。美国例外论思想源自殖民地时期美国人建立起的对自己身份的独特认知,他们往往具有强烈的宗教信仰和道德优越感。自独立战争以来,美国通过美墨战争等数次兼并战争夺取了德州、加利福尼亚州等大面积的土地,在北美地区建立起一个庞大的联邦制国家。
源自宗教的天然优越感和美国在世界大战和工业革命中攫取的巨大利益,“美国至上”的观念早已成为电影创作者的固有定式。电影创作者在这种观念的指导下,在最“民主、自由、平等”的美国,自然而然诞生出一批“保护世界、抵抗侵略、维护和平”的美籍超级英雄。他们理所当然的成为“义警”,解决来自其他国家、其他星球乃至其他宇宙的危险。伴随“美国至上”理念而来的,必然是对异质文明的强烈偏见乃至恶名化,这种情形在漫威公司的超级英雄电影中屡见不鲜。
在早期电影《钢铁侠》中,故事的背景是成为恐怖分子温床的阿富汗。作为美国精英资产阶级的代表,军火大亨兼花花公子托尼·斯塔克利用高科技战衣成为“钢铁侠”。而斯塔克的对手则是在全世界犯下累累罪行的一帮恐怖分子。科技与宗教、战争与死亡,这是漫威电影宇宙中最早出现的“美国至上”与异质文明的冲突。
美国作为一个多人种、多肤色的移民国家,“开放”与“包容”是美国招揽各国优秀人才的名片。也正因为“开放”和“包容”的文化氛围,美国才在科技、经济等领域达到了相当高的水平。然而,随着民粹主义抬头,种族矛盾不断激化。漫威超级英雄电影不得不面对的一个有关种族和肤色的政治议题。美国历史上经历的种族平权运动斗争在上世纪60年代随着“3K党”运动达到巅峰,甚至出现了相当规模的暴动。也许正是基于这场政治运动的浩大,“漫威之父”斯坦·李与漫画家杰克·科比共同推出了第一位非讽刺的黑人超级英雄。时过境迁,当今美国社会面对种族问题,陷入一种夸张而敏感的政治正确,超级英雄电影《黑豹》同样不能幸免。影片的主要制作和演员基本由黑人担任,而这种种族平权意识却与“白人至上”带来的种族歧视有着无法化解的冲突。影片也试图从虚构的黑人国度,与美国的地缘政治关系里表达导演对种族矛盾的和解设想。然而影片的最后也以黑人向西方白人世界做出妥协而收尾,展示出种族歧视的根深蒂固。
就电影《黑豹》而言,它前所未有地具有种族平权意识和极高的政治自觉性。从商业上看,《黑豹》取得了非常成功的票房成绩。从种族平权视角来看,《黑豹》最重要的意义不在其商业成就,而在于它首次在超级英雄电影中以黑人为主角,并且成功塑造了一批黑人族裔的群像。2019年2月25日,第91届奥斯卡奖出炉,作为首部讲述黑人超级英雄起源的电影,《黑豹》一共获得包括最佳艺术指导、最佳服装设计以及最佳原创配乐三个奖项。关于种族题材的电影,如《绿皮书》,在第91届奥斯卡收获颇丰,反映出政治立场被美国社会整体裹挟而动时,好莱坞对种族平权意识的积极迎合。在美国这样一个多民族国家,种族平权、种族和谐对于社会而言成了首要问题,也是根本问题之一。
《黑豹》在宣发之初,就伴随着许多意识形态、种族立场层面的况味。与《绿皮书》的反讽与嘲弄不同,《黑豹》针对根深蒂固的白人至上主义、种族歧视问题进行了政治、商业和文化上的调和尝试,满足了当下美国社会普遍存在的种族平权的强烈诉求。电影虚构了瓦坎达这样一个因外星技术而异常发达的非洲国家,由于天外陨石带来稀有金属“振金”,瓦坎达获得了经济、科技、军事等多方面的强大与繁荣,为了避免外界入侵而与世隔绝,借助先进的科技手段隐藏在非洲雨林中,同时也避免了战争和殖民掠夺的影响。电影从各个方面对瓦坎达的现代化和先进科技进行解读,重构了我们对处于穷苦边缘的非洲国家的认知。从某种意义上讲,瓦坎达代表了非裔,甚至全世界非裔关于故土非洲的一种理想和神话,电影中的非洲国家也可以作为世界最先进的文明,像美国一样活跃在世界舞台,黑人也能够像白人一样,拥有除了被剥削被奴役之外的历史。
电影中,来自美国FBI的白人探员在特查拉的帮助下,阻止了反派试图侵略西方国家的计划。而在身为王子的特查拉身受重伤时,再次被白人探员拯救和保护。而剧情中发生在瓦坎达的那场内战以和平派获胜告终,是黑豹拯救了白人探员还是白人探员解救了特查拉和瓦坎达,是毫无疑问的。
《黑豹》中的反派“金钱豹”,在美国贫民窟长大的埃里克,年少时经历了无数次种族歧视和来自白人的种族霸凌之后,对白人世界有着天然的仇恨。他代表的是种族平权与白人至上与生俱来的矛盾。埃里克渴望利用瓦坎达先进的科技力量和强大的军事力量,成为解放全世界黑人的先锋,改变这个被白种人支配和肆意掠夺的种族秩序。只不过,他所谓的“解放”只是另一种奴役,在他的思维中,只有完成对白人的奴役,才能实现黑人的崛起。这无疑是另一种掠夺和入侵,与祖先面对的西方世界的殖民与奴役无异。
电影《黑豹》中做的最巧妙的一点是,它塑造了一个纯血统的非讽刺的却完全拥有白人世界观的黑人超级英雄。超级英雄“黑豹”的出现改写了美国历史上曾经多次作为“他者” 出现的,且最富革命性的能指“黑豹”。这在如今仍然有3K党网站存在的美国是具有建设性的努力。电影在影射对美国社会排外倾向的同时,再次展现出美国精英阶层“白人至上”的根深蒂固。结尾处,“黑豹”特查拉选择了妥协,即通过向世界开放瓦坎达的先进技术与资源,来换取融入白人世界的机会。可以说,日益分裂的社会矛盾为《黑豹》的热映提供了一种时代的回响。
上映于1994年并且豪取六项奥斯卡大奖的《阿甘正传》风靡全球,被视为美国利用电影进行意识形态输出的成功典范。以漫威公司为代表的超级英雄电影同样如此。对我们而言,除了需要继续完善电影引进制度和标准之外,电影从业人员,尤其是影评家们,同样应该承担起应负的历史文化责任,在混乱不堪的信息流中涤清流弊、激浊扬清,尽量减少资本带来的侵蚀和危害。
(作者单位:湖南师范大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