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末观赏了两部引人瞩目的新片,分别是期待已久的《南方车站的聚会》(简称《南》)和《吹哨人》(简称《吹》),恰恰是代表了两种电影形态,前者是作者风格明显的文艺黑帮片,后者则是标准的好莱坞叙事商业片。二者都有一定的新鲜度,也都包含犯罪的元素,《南》上映两天票房破亿,确在预期之内;而《吹》上映两天仅仅抵达三千万,远远低于预期。由此可探知,当下观众已经发生了微妙的变化,对于文艺片接受的程度比以往高了,细想想,虽然《南》观赏有门槛,但是其中瞬时爆发的暴力奇观足以吸引眼球;而《吹》虽然有国际大片范儿,但无论是叙事还是场景、动作应该是在以往的好莱坞大片都司空见惯了,观众也就不以为奇了。
看完《南》之后涌出很多表达欲,小城镇、动物园、血拼杀戮、瞬时飞掉的脑袋,花瓶上唱歌的美女人头,闪着荧光的广场舞鞋,透明伞刺穿敌手的身体……,那种凌厉怪诞的瞬间让人震惊,丰富细碎的环境场景,永远行进的人物走线,富有节奏感的音乐音响,夜色笼罩、雾气弥漫、影影绰绰,整个影片都飘散着迷幻的味道,一如毕赣电影中野梦一般的小镇气质,只不过刁亦男更接近本能的“动物凶猛”,相比之下毕赣反而显得忧伤和清甜了。
与《南》游走在封闭小镇中血腥的底层火拼相比,《吹》呈现着另一种建立在工业水准之上的高概念制作的高阶层高技术操作,横跨澳洲、中国、非洲三地的全球化叙事,类型混搭爱情、悬疑、犯罪,挑战硬核动作戏:爆炸戏、飙车戏、追杀戏轮番上场,最后上演高智商合力逆袭,这对于薛晓路导演本人来说意味着一次全新的亮相和全面的升级。如果说“北京遇上西雅图”系列把海外生子、海外移民买房等诸多新鲜现象编成故事搬上银幕,那么这次“吕汉遇上墨尔本”则把“跨国交易黑幕”和“海外吹哨人”的故事诉诸公众,题材敏感,身份陌生,导演主动突破禁区,不可谓不大胆。
有意思的是,两部影片虽然都涉及犯罪,但其中的警察都处于外围的状态,几乎全面失效,《南》中主要是城中村“黑吃黑”,《吹》中主要也是企业高层领导之间的内部斗争,最后都是靠“检举人”达成最终目标:《南》中击毙周泽农;《吹》中揭露飓风能源公司的黑幕。而达成目标的关键性人物都落在了神秘女性身上,《南》中是陪泳女刘爱爱,《吹》中是涉腐女周雯,而她们在影片里的共同特点即都呈现了美的瞬间、欲的表现、不良行为以及善的转变。《南》中桂纶镁所饰演的陪泳女是贯穿影片始终的人物,她和被通缉的盗车贼周泽农虽然刚开始是陌生人,但二人之间一直有一种不稳定的危险关系,在野鹅湖的船上情感暧昧发生关系,最美的镜头莫过于穿着橙条泳衣的桂纶镁在月光下的沉静瞬间,之后便陡转直下,刘爱爱被迫出卖了周泽农。和《吹》中的周雯一样,她们都是搅局者或者破坏者,怀着不可告人的秘密,为了钱和利益可以放弃道义,具有诱惑力和复杂度的灰色属性,在黑与白之间来回滑动,周雯深陷迷局,不惜把前任男友马珂拖下水,而二人的亲密关系也在事后曝光被对手利用,这类女性谈不上多么狠辣邪恶的蛇蝎,却一直是麻烦的制造者,不断将男主陷入绝境之中,成为推动故事情节向前发展的重要因素。而结局又发生了突变,陪泳女和涉腐女在最后一刻都选择了向善而为,选择了良心的救赎。《南》中刘爱爱和男主的妻子杨淑俊一起拿着悬赏的30万并肩前行;《吹》中最具有煽动性泪点的就是周雯带有自我牺牲精神的迷途知返,最终男主妻子Judy和死去的周雯一起完成了反间计得到了证据。所不同的是前者的女性脱离了男性约定的轨道,自行生长,呈现的是语义含混的开放式结局;后者的结局则非常明确,周雯虽然悔过自新,还是受到了最严苛的惩罚,成就了男主英雄梦,正义胜利,这也是主流商业类型片价值观的内在要求。虽然两女一男的三角情感关系配置在《吹》中起到了一波三折的作用,但是最后明理识体的妻子对于丈夫还是选择了宽容、理解和支持,这样的忍辱负重在许多女观众看来多少有些意难平,而恰恰这是女导演给出的选择。《南》虽然以男性世界为主体,但男性之间的杀戮最终导致了死亡,表面看似弱势边缘的女性反而是绝望中的希望,这是男导演给出的答案。表面看这似乎有点矛盾,难以理解,可是从电影的形态属性可知,作为主流商业类型片的《吹》当然要符合主流价值观的需要,也就暗合了大多数人的社会集体无意识,这个社会集体无意识当然是男性的,这与导演本身的性别属性并无多大关联。而《南》在看透了男性社会中的残忍之后,把希望寄托于“她者”,也在自然情理之中。
更有意味的是,饰演陪泳女的桂纶镁和饰演涉腐女的汤唯在演技方面似乎遭到了一些质疑,反而是饰演妻子的万茜和齐溪的表现得到了肯定,表演隐忍又有张力,非常之稳定,除了自身演技的突破,是不是角色本身的设定也带来了一定的影响呢?“妻子”无论对于家庭还是社会都是稳定性因素,是主流框架之内的身份,纯良无害又温暖;而突然闯入的“第三者”无疑是稳定秩序的破坏者,灰度的身份也使之游走在危险的边缘,对于观众是不被认可的角色,但对于男主来说,这又是有别于妻子的另类女性,她意味着另一重冒险和刺激。这不能简单地划归为“好女人”和“坏女人”的分类,其实所谓目的不纯的“坏女人”也都是弱势群体,处于底层的刘爱爱随时被男人欺负,而似乎在高处光鲜的周雯也时刻在丈夫的掌控之下,甚至被丈夫派人追杀,男权社会的丛林法则并没有放过任何一个人。
两部影片中,灰度女性的人物变化线相当完整,是影片一抹独特的亮色,并且起了关键性转折作用,但不该忘记的是影片的核心人物都是男性,而且都带着传统文化的“英雄”底色,无论是《南》中的末路悲情英雄周泽农,还是《吹》中周思凉心中的“小马哥”、儿子心目中的“黑暗骑士”马珂,虽然他们都不是有权有势的大人物,也没有任何超能力,却都代表了理想道义的一面,周泽农放弃个人逃生想把悬赏金留给妻儿,马珂放弃稳定的海外中产阶级生活返回家乡,前者强调江湖上的个人情义,后者则担负着小家之外的社会责任感,这种平凡英雄的塑造更切合观众心目中的理想形象,虽然“英雄”都有瑕疵,都有人性上的弱点,但骨子里都是正面的,符合主流道德价值观的,他们被动卷入却主动迎击,这恰恰印证了一个颠簸不破的真理:英雄主义在什么时候都不会过时,只是以什么样的面貌出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