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届奥斯卡最佳影片提名了9部影片,在这9部当中,我看过的影片有《小丑》、《好莱坞往事》、《爱尔兰人》、《婚姻故事》、《寄生虫》。这五部里,我比较偏爱《爱尔兰人》和《婚姻故事》。
《婚姻故事》的导演是1969年出生的诺亚·鲍姆巴赫,他出生于纽约布鲁克林,擅长拍摄知识分子生活。美国人喜欢拿他和伍迪·艾伦比较,两者的确有很多相似之处,都是出生于布鲁克林,都是喜欢拍知识分子生活,与西海岸的好莱坞电影形成对比。
而且两个人都有轻喜剧风格,伍迪·艾伦给我的感觉更玩世不恭一些。鲍姆巴赫的一个特点则是擅长拍知识分子家庭的题材,喜欢探讨婚姻生活,《婚姻故事》里面的剧情据说和他的个人生活阅历有一些关系。
很多人拿《婚姻生活》和韩国电影《八二年生的金智英》比较,我觉得《婚姻生活》更适合和《克莱默夫妇》(1979年)联系起来,因为在故事情节上,两者实在太相似了。故事都起源于纽约,有意思的是《克莱默夫妇》里的克莱默也是布鲁克林人,故事发生地也在这里,他的办公室就对着纽约东河。另外,他们的家庭结构也有相似之处。
夫妻都有一个年龄尚幼的男孩,为了取得孩子的监护权,夫妻中的一方都是从遥远的异地来到官司发生地找到临时住处。《克莱默夫妇》是从加州飞到纽约,《婚姻生活》里的丈夫则是从纽约飞到加州,因为妻子妮可从小住在这里,这里有她喜欢的事业。
两部影片的上映时间,恰好相隔了40年——从1979年的年底到2019年的年底。这让两部影片的对比更为有趣。可以看出40年来时代精神的的变迁。两部影片的叙事都是从离婚开始——女方对于家庭生活不满意,强烈主张离婚。
而且离婚的起因都不是由剧烈的事件所导致,而是在平静的日常生活里发起的。男女双方彼此还存有着深刻的感情。
两部影片都是妻子对这种家庭生活厌倦了,她们都不愿意接受被社会惯例所规定的家庭角色,她们要挣脱。她们希望找到那个独立的自我,重新获得个体自由意志。两位女性主角都是从纽约来到了西部,来到了加州寻找自己的独立生活。
然后都寻求律师帮助,律师的介入让纠纷变成恶战。律师将她们日常生活的细节变成了法庭上的证据,这些材料被以最大的恶意来使用。《婚姻故事》里的查理和妮可夫妇都是从事演艺事业,而且是同事,查理是导演,妮可是演员。他们在婚后事业发展不错,而这被双方律师当做了攻击对方的理由,他们都认定两人所获得的声誉是婚姻的无形资产,而这资产都要归功于对方的帮助。
如律师诺拉所说,法律鼓励恶人。他们都觉得自己被深深伤害,事情已经无可挽回。
最后的结局两部影片看似不同,其实也有类似的地方。《克莱默夫妇》里乔安娜胜诉,获得了儿子的监护权,但是她却在最后决定将这个监护权还给丈夫。她离家出走,自我修复,找到自我后再来寻找自己的孩子,要为孩子建设一个安稳的家,但是后来她发现,长达一年的时间里,丈夫在努力适应带孩子的生活,儿子已经有了一个家,因此无需让儿子再次受伤。
《婚姻故事》里,居住在洛杉矶的女方小胜,女方获得了略高于男方的监护权,孩子被轮流监护,但查理在纽约上班,所以还是非常困难。不过,在结尾的时候,查理因为工作的原因从纽约搬到了洛杉矶,在这里导戏并在加州大学洛杉矶分校有了一个职位。他于是就有机会和妮可以及孩子经常见面了。
他们当初的互相攻击,似乎变成了一种虚妄和精力的徒费。但是这个离婚还是有意义的,妮可在离婚后获得了艾美奖提名。查理祝贺她的表演成就,但后来才知道,妮可获得的是导演提名奖。她的确证明了自己,证明了以往婚姻生活对于她的不合理压抑。
两部影片的不同之处也很明显。1979年的叙事和2019年的叙事有着巨大的改变。前者的叙事更为集中,有点经典戏剧性的意味。场景和故事线都更为简明。《婚姻故事》展现的家庭更为复杂,她将妮可的家庭非常有趣且多元地展现了出来。
而其中性别意识的进化更为明显。在《克莱默夫妇》那里,男人不带孩子似乎为社会所默认,是天然的叙事背景。当克莱默一个人带着孩子,上司马上认定他带着这个“鼻涕虫”是不正常的,他最后也因此丢掉了工作。电影也刻意呈现了为了带孩子而焦头烂额的克莱默。
《婚姻故事》里面,男人带孩子的故事设计不再是具有强烈叙事冲突的元素,虽然查理的确有自己事业雄心,十分忙碌,但是他处理孩子问题上并没有出现大问题,男人带孩子不再被当做一个社会奇观处理。
从观众接受角度来看,《克莱默夫妇》观看后让我们更加同情男性,而《婚姻故事》则让我们更为同情女性,这里面的叙事引导还是比较明显的。《克莱默夫妇》里的乔安娜离家出走,带给了孩子直接的伤害。她的激烈行为虽然可以解释为受到了婚姻生活的压抑和心理问题,但是她漫长婚姻的伤害过程并未直接展现在电影的故事线上。
而且电影以克莱默先生艰难应对家庭格局为主要线索,这占据了最多的叙事篇幅,让观众深刻体会到了克莱默的善良和艰辛,为他的命运感到担忧或欣慰。这种叙事格局必然让观众对于他的同情更多,所以当电影展现乔安娜胜诉时,我们的感情则彻底站到了克莱默一边。
这部影片的导演和编剧(联合编剧)都是罗伯特·本顿,我们可以理解为这是一个男性视点占上风的作品。若以时代背景论,则是1960年以来的激进女性主义思潮逐渐受到一定程度的社会反弹,1980年前后的美国已经是保守主义抬头的时代。
诺亚·鲍姆巴赫也是男性,而且也是自编自导,但今天的美国电影处理性别问题时更为谨慎。女性主义运动导致大家的性别平等意识水涨船高,导演叙事站在新的地形和地势上。这部影片中妮可的篇幅更多,我们对于她的不安体会更深。
美国的媒体在高度赞美《婚姻故事》两位主角的表演。有的人认为斯嘉丽·约翰逊的表演“炸裂”,但也有人认为亚当·德赖富的表演更有突破性。我是去年11月在纽约的独立电影中心(IFC Center)看了这部影片,当天电影院还在放映《爱尔兰人》和《寄生虫》。但是纽约观众似更青睐这部《婚姻生活》。在东村一家电影院看《小丑》的时候,整个影院只有我和另外一个白人,但《婚姻生活》上座率特别高,我觉得三分之二的座位都坐满了,观众以中老年人居多。当大家看到妮可和自己的母亲交流的片段时,影院里充满了笑声,能看到本土观众和本土导演水乳交融的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