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几年,“亚裔故事”成为好莱坞电影投资和关注的新热点。在电影《摘金奇缘》、《别告诉她》和《回到中国》相继被推出之后,更多的好莱坞制片人不再借“这个故事太亚洲,西方观众看不懂,国际市场不好卖”,或者“找不到亚洲知名演员出演”等借口,来断然拒绝一个讲述 “亚裔故事”的剧本项目,而是要寻找不一样的故事,尤其是对“华裔故事”更加感兴趣。同时,好莱坞是明星驱动制,发掘一些表现出色的年轻亚裔导演和明星演员也是当务之急。
导演丁怡瑱和她执导的电影《回到中国》可以说是这一新投资热点的代表人物和代表作品之一。如果说每个成功的导演都具备自己独特的创作元素和创作风格的话,我们可以将丁怡瑱的创作大致总结为:“家庭戏剧+喜剧元素+国际制造业社会性话题”。
导演丁怡瑱1980年出生,10岁移民到美国,毕业于纽约大学帝势艺术学院。在她为电影梦想奋斗的时候,在中国开玩具厂的父亲要求她回到中国协助经营自家生意。她在玩具厂做了两年,为了发泄生活无望的挫败感,2007年她拍摄了纪录片《家族企业》,这部纪录片引起了一些关注。之后,她拍摄了第一部长片《已是香港明日》,2015年12月6日在香港上映。这部影片仿效了里查德·林克莱特导演的经典文艺片《爱在黎明破晓前》的结构和风格,是一部流畅感人的文艺爱情片。美国《综艺》杂志评论,“这部影片表现了导演的叙事节奏控制力。”其实,除了叙述节奏把握得好之外,我认为导演对表演和台词的把控也很好。影片在男女主人公两人的谈话中,不经意间地涉及到了国际制造业的看法。这个特点不仅继承了上部纪录片《家族企业》的内容,也将延续到下部故事片的主题当中。2016年圣诞假期,丁怡瑱开始投入写剧本,2017年完成了剧本,开始找演员和看景,2018年拍摄了第二部半自传体喜剧家庭剧长片《回到中国》。从剧本到开拍只用了一年时间,在独立电影创作里面比较少见。拍摄期只用了20天。
电影《回到中国》表面上看是关于一个在纽约整日开派对的富二代女孩,由于父亲切断了经济供给,使其被迫回到深圳,在父亲的玩具厂工作的故事。实际上,随着故事的展开,影片层层剥离,涉及到了高速经济发展社会当中的婚姻变形、家庭情感缺失,以及工人们的现实境遇与情感压抑等一系列严肃的社会话题。
同时,这部影片避免了电影《别告诉她》所存在的问题,即讲中西文化冲突而导致了故事有一种无力的尴尬。本片出色的地方是,它把所有社会性、文化性和家庭性话题跟少量适当的喜剧元素相融合,高度整合,最终落到“萨沙的个体生命成长”这个既简单又感人的点上,让具有不同文化背景的观众都可以有种轻松感,都可以和片中人物产生共鸣。
影片从萨沙在纽约的生活切入,三场主戏快节奏地交代了萨沙回国前的历史性问题和现实性问题。一场应聘失败的戏,交代了她毕业于设计专业,但没有任何工作和实习经验,全靠父亲做生意资助她的日常花销;一场生日派对的戏,交代了她的奢华生活,她同闺密们诉苦道出了她记恨父亲多年之前离开了她和母亲;一场被催房租和发现信用卡被父亲冻结的戏,交代了她将被迫回到家族企业做事的 “厄运”。
然后,影片直接介入真正的主体部分。萨沙一走进父亲在深圳的豪宅,就发现在这个夸张的家里住着一群更加夸张的人。其中包括父亲跟第一任夫人的女儿卡罗尔、父亲跟第三任妻子的双胞胎孩子,迪奥和克里斯汀、父亲22岁的情妇,以及情妇的弟弟。萨沙从未见过这群人。这个叫人崩溃的家庭环境,足以吸引观众想看下去,看萨沙在这里怎么生活。
复杂的人物关系把萨沙一下子就放置在一个多层面情感撞击的环境当中,为萨沙的个体生命成长奠定了厚实的基础。
影片中每个人物都具备相应的心理变化,这些复杂的变化合力托起了导演要表达的主题、让影片在喜剧元素的背后带有人性拷问和个体成长的思考力量。影片故事虽然基于导演的真实家世,但是真实生活中导演父亲的婚姻生活更加复杂。这就要求导演准确把握人物代表性、适度地在人物关系上做简化,同时保持家庭环境的复杂性以及由此给家族每个人物造成的心理影响和这一影响的深刻性。
萨沙这一次深刻地自我成长建立在与每个人物的互动关系当中。导演把人物塑造和人物关系的建构与发展在影片当中处理得很用心。
一、由工人生存困境反省自己的奢华生活。萨沙在纽约喝300美金的红酒,在夜店开派对一晚2000美金的消费,随便一件衣服就1500美金。当她得知工厂设计师和工人们的年薪还不及她一天的消费时,她开始反省自己,开始与工人们一起吃食堂、为工人们争取一天增加一个苹果的伙食、开始理解父亲当年也是想摆脱贫困,更好地照顾家庭,才在外拼命打拼,很少在家陪他们的现实无奈。
二、与姐姐因在经营工厂的理念不和而产生的分歧,最后谈心和解。姐姐卡罗尔在美国长大,却选择在深圳帮助父亲打理工厂了十年之久。她的工作风格过于严苛和西方化,在工人之间不得人心。萨沙与姐姐不同,她虽然憎恨父亲,不喜欢在中国生活,但她很快发现自己所学的设计专业能够帮助父亲赢得大订单。她也愿意接触和了解工人们的生活和困境,愿意与他们一起相处,她很快赢得了工人们的拥护。但萨沙因为过于自信和没有管理经验而酿成大祸之后,姐姐与她的一次谈心,让两人恢复了姐妹之情,彼此加深了理解。
三、通过小妹渴望父亲陪伴的激烈行为而反思自己对父亲因爱生恨的心理。小妹克里斯汀因为父亲没能出席学校家长会而在父亲客户面前大发脾气。萨沙和卡罗尔看到小妹歇斯底里的反应想到了自己也缺失父爱,童年也不幸福的经历。两人一起劝说父亲要珍惜现在,尽量陪伴小妹小弟,让他们拥有父爱,也让父亲不要再一次遗憾终身。
四、通过情妇的自述经历,理解父亲的情感生活和选择。萨沙随父亲的情妇回到她曾经打工的发廊,得知父亲第三次离异后与她在那里相识,父亲把她带回家的主要原因不仅是她年轻貌美,更重要的是帮助她的弟弟解决合法身份问题和上学问题。他们的关系是一个在情不在理的现实交易。萨沙了解到父亲虽然很务实,但心底很善良。她进一步地理解了父亲的几次婚姻经历及其背后的无奈。
总之,导演对片中每个人物的性格和行为细节都观照得很细致。人物关系的复杂和矛盾冲突的化解让萨沙一步一步地认识了这个家庭,并接受了它。
影片没有对任何一个人物进行道德判断。这一点让影片获得了 “跨文化故事”的能量。它影射了“中国制造”的代价和破碎家庭的群体悲剧肖像。但是所有的破碎和悲伤却都自然地附着了一层温暖的情感和动容的反醒。
海外主流影评对《回到中国》还是比较看好。《洛杉矶时报》评论“这部半自传体影片,阳光、甜美和迷人”。《芝加哥读者报》评论“一切都是公式化的,但在这个公式中,导演讲述了一个真正动人的故事。至关重要的是,她避免了任何廉价的情绪”。
与其它来中国拍摄的境外独立电影一样,《回到中国》拍摄团队也面临了一些现实问题。例如,一,美国团队和中国当地团队合作存在着语言和文化的差异。双方很难达成一致的工作方式和节奏,需要做大量的调整。二,因为预算有限,拿到当地官方拍摄许可所需费用对于剧组是一个不小的压力。只能把主要场景控制在父亲的厂子里和家里,一方面省去拍摄资金,也减少了与当地部门的繁复沟通。三,洛杉矶、香港和中国大陆跨地区拍摄给统筹和制作带来了不小的压力。开拍前一年导演到中国看演员、看景。然后在洛杉矶开机,拍摄了五天,转到中国经过一个月的筹备,最终完成了拍摄,并定档2020年3月6日在美国小范围院线发行,也准备在中国香港上映。由于疫情的影响,不幸搁置。
电影《回到中国》2019年在西南偏南电影节一经亮相,便引起了关注。但总体来说它还不完全是一部院线片的卖相,并不完全适合商业影院发行。幸运的是,导演凭借此片,拿到了较高预算的商业片项目,有望跟好莱坞大制片公司合作。萨沙的扮演者安娜·阿卡纳也有望主演其他好莱坞亚裔故事片,可能成为下一个亚裔明星演员。饰演姐姐的演员陈凌也导演了她的长片《我要把你变成我的》,讲述三个女人跟一个男人的故事,丁怡瑱为该片担任监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