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接第11版)
▶ 创作者要见天地、见众生、见自己
不同于很多创作者对“好故事”的执念,李潇认为故事或是讲述故事的方式并不能轻易地用好坏来定义,“就像我们轻易地把人分为好人和坏人是不负责任的表现,”她更在意的是一部戏有没有细腻、丰富、多面、令人着迷的人物。正如福斯特在《小说面面观》中推崇的圆形人物一样,李潇也认为一部戏如果缺少圆形人物,那整部戏就会失去光彩,“如果一个故事中所有人物都黑白分明、正邪分明,或者全是我们已经见过很多次、难以留下深刻印象的人物,那这个故事也会很难吸引人。”多年创作经验让李潇对观众心理颇为了解,她确信,对于观众来说,“他们将自己带入到剧中,他们看的是人物。”
于淼则化用《一代宗师》中武学的三个阶段,将故事分为见天地、见众生、见自己三个层次。
“可能比较商业化的电影,它是要见天地的,以灾难片为例,这类影片讲人怎么与自然抗衡,怎么生存。再往前推是一个人与一群人的抗衡,和众生的抗争,这个可能就比第一个稍微高级一点,因为一个人在坚持自己,比如《血战钢锯岭》,一个人与一群人抗争,最终他得到了群体的尊重,这种电影可能又会感动一大票人。还有一种电影,可能就更难一些,最难的就是见自己,就是人性自我的抗争。这类电影里会展现很多人性的弱点、人性不为人知的东西,主人公不断和人性的弱点去抗争。这种电影就显得更有力量,比如《荒野猎人》,他既和自然抗争,又和围剿他的人抗争,最终自我抗争。我觉得这类影片可能就更高级。”
从这三类影片中,不同的观众从不同角度切入可能会看到不同的故事。于淼也一直在寻找合适的呈现方式,像是拿着照相机在各种不同角度取景般,寻找看待问题的独特视角。时而站在高处,时而蹲下,时而倒过来看,“找到一个独特的呈现视角非常重要。”于淼说。
▶ 寻找故事的中国内核
把每一次翻拍与改编当成原创去做
李潇和于淼转战大银幕的头三部影片都是翻拍或是改编,难得的是每一部都掷地有声。在《情圣》里,李潇和于淼初次试水电影编剧,深觉电影剧本与电视剧剧本之间的巨大差异,“电视剧像是炮仗,电影更像是烟花。”李潇这样形容两种剧和电影之间的剧作差别。
2016年《情圣》上映,以6.6亿的票房城成为当年度翻拍电影的票房领军者。2018年《来电狂响》再次成为当年度的惊喜“黑马”,引发观众热烈讨论的同时,6.4亿票房也将该片送上年度翻拍影片票房榜首。今年3月,《大赢家》在疫情影响下转为线上首映,影片改编自日本小说《游戏永无结束时》,在国内某知名迷影平台上收获6.8分,为疫情中的观众带去笑声。
李潇和于淼解释说,连着三部都是翻拍或改编影片“纯属巧合”,但不能否认的是,三次“巧合”之后,李潇和于淼积累了不少关于翻拍和改编的成功经验,“翻拍(改编)电影”的金字招牌已然立下了,大大小小的影视公司向李潇和于淼抛来了橄榄枝,“有的是小说改编,有的是影视翻拍,确实也有很多公司来聊,”李潇说。
《情圣》之后,于淼做起了导演。《大赢家》中,李潇则在编剧之外做起了监制,为导演于淼统筹整部戏的台前幕后。拥有更多创作自由和更大话语权的同时,李潇和于淼的创作态度反而显得更加审慎,“并不是每一部经典电影都适合翻拍,也不是所有的小说都适合改编。”
在《大赢家》之前也有很多项目找到李潇和于淼做翻拍或是改编,但是不少都被他们拒绝了。而那些被拒绝的项目并非一无是处,它们或许有精巧的结构,或许有精彩曲折的故事,但是对于李潇和于淼来说,这些都还不够,“它可能是一个精彩的西方电影,但是并不适合做成一个中国故事。”翻拍经典与改编小说在创作中有完全不同的思路和方式,但究其根本,是否能够生发出符合当下中国现实情况和国人情感需求的精神内核才是衡量一部作品是否值得翻拍或改编的关键。李潇将之总结为,“原版故事的中心思想提炼出来之后,要能在中国生根发芽。”
从这个衡量标准出发,李潇和于淼形成了一套项目评判流程,“每拿到一个项目都会自觉像小时候读课文做阅读理解一样,先总结、提炼出作品的中心思想。要把每个项目原版影片的中心思想都提炼出来,明确电影的核心,进而探讨这个核心是否能够把人吸引进去、是否能够在中国落地、是否具有在中国语境下被讨论的价值。”当这一系列流程进行到最后,结果自然而然地就会浮现,“如果能找到价值内核,这个片子就适合翻拍、值得翻拍,如果没有的话,我们并不推荐翻拍。”
在《情圣》中,这个内核是“现代人该如何对待婚姻和情感”,在《来电狂响》中,这个内核是“手机承载着现代人的所有秘密,亲人朋友间该怎样关心、如何把握界限”;在《大赢家》里,这个内核是“社会需要锱铢必较、认真负责的人”。这些价值内核都与当下国人的生活产生了强烈的情感共鸣。
打造优秀翻拍影片的过程很难,不仅不能像外界想象的那样一劳永逸、事半功倍,很多时候反而是“事倍功半”,李潇解释,为了影片能够呈现出更独立的样貌,他们会刻意与原版影片或是原版小说“拉开距离”,同时又要抓住一些有共性的东西重新设计情节,把它变成观众身边发生的事情。“翻拍不是一个一劳永逸的事儿,它对职业性的要求很高,”李潇总结。
如何做出一部高品质的翻拍影片,李潇和于淼的经验是,“永远把翻拍当成原创去做”,以踏实认真的态度和一点一滴的付出来“死磕”。
▶ 发挥长处,做编剧型导演
李潇和于淼做编剧多年,深知从纸面到影像之间的距离,“想要60分的剧,至少得有90分的剧本”是李潇用来勉励自己的话。但是从电视转战电影,李潇发现,电影剧本与电视剧剧本之间存在着巨大差异,甚至可以说“完全不一样”。在电视剧创作中,编剧有着更大的话语权,剧本的重要性更能得到凸显,“电视剧领域,编剧比导演的价值实现感更强,但是电影编剧则完全不一样,说到底,电影是导演的艺术。”在电影的世界里,编剧要为导演服务,“导演要对整个电影负全责,所以很多创造力比较强的编剧可能会更想做导演,想要把自己脑海中的想法和画面完全实现出来。”李潇说。
在《来电狂响》里,于淼完成了从编剧到导演的转型。做了导演之后,于淼越发体会到剧本留出30分的富余远远不够,“至少得打出50分的富余,”于淼感慨,“场景细节、台词表演、镜头语言、音乐音响、后期剪辑等各个环节流失的东西太多了。”
原本以为做了导演之后就只用负责导演那部分的工作,但显然,事实是“要做的事情变得更多了”,由于自带编剧属性,于淼还肩负着一部分跟组编剧的重担,“现场如果没看到我们的编剧,副导演就会让我顶上,当即给他写一段,”当然于淼也乐于发挥自己的长处,“我们的电影工业体系没有那么完善、分工也不是特别细化,经常是在不断的二度创作,甚至是三度创作中去实现一个作品,”在这个过程中,于淼愿意贡献自己关于影视的一切才能,“尽可能还原编剧想要实现的内容”。
从《来电狂响》到《大赢家》,于淼不否认成为导演后确实能够获得更大的话语权,能够全方位地控制自己的作品完成度,但同时,他也更加珍惜自己的“羽毛”,不时提醒自己降低对导演权力的欲望,“人一旦获得权力就会变得膨胀,当身边开始有一群人簇拥着你的时候,那种对权力和光环的迷恋会阻止一个人变成更好的导演。”二人也不断互相提醒,“权力越大责任也就越大,”于淼调侃着以前只做编剧的时候,“一个戏拍出来效果不好还能赖导演,现在自己是导演了,那要一个戏还不好,就真只能赖自己。所以你获得权力的时候,你就要为所有事情负责,要更小心翼翼地去做每一件事。”
从编剧到导演的跨界,国内成功的案例并不算多,于淼是其中一个。转型并不容易,也并非所有编剧都适合转型做导演,李潇直言她未来没有做导演的计划,而在《大赢家》中首次做监制的经历也让她觉得忙碌而琐碎,会对剧本创作造成影响、分散精力。未来,于淼还将在导演之路上继续前行,而李潇则愿意在写剧本之余“做个监制、为他查漏补缺”。
▶ 一颗匠心,满腔热爱
做踏实努力的创作者
李潇和于淼身上带着创作者的率真和坦诚,聊到喜欢的导演和电影,李潇直言自己对李沧东的电影有种无来由的爱,“我是一个看不了闷片儿的人,但不知道为什么,李沧东的电影就是对我有种神秘的吸引力。”
而于淼则幽默地表示,“有些电影还真是喜欢不起来。看人家写的、拍的比你好吧,你就生气,心说他怎么就拍得这么好呢?要看他写的、拍的都不好吧也生气,心想怎么你们就弄成这样?”回想第一次看到日本导演安藤桃子的电影《0.5毫米》,于淼心中又佩服又“生气”,“以前我的字典里没有‘天才’这词儿,看完这个电影,心想这是天才啊,30出头,第二部长片就能拍成这样!我们怎么办呢?只能向她学习啊!”
作为创作者,编剧总是在孤独和寂寞中创造一个介于想象和现实之间的完整世界。边写边哭或是边写边笑都是李潇和于淼在写作中常有的事。于淼觉得,“编剧是一个‘非人’的职业,真做好了是很痛苦的。”一方面,他们孤独,渴望掌声、渴望被关注,但另一方面,他们也必须耐得住孤独、受得了寂寞。“没有坐穿冷板凳的心,就别吃编剧这碗饭,因为你随时随地可能被各种琐事打乱创作过程。”于淼说。
于淼从多年的创作中悟出编剧的修行之道,不仅要有当“职业杀手”的心,还要练就配得上“职业杀手”身份的十八般武艺。“你先去见天地,然后再去见众生,最后终于你坐回椅子上,面对你自己,去深挖你看到的一切事情中所具备的所有戏剧元素。”
李潇则说编剧这一行需要有巨大的创造力、有丰富的社会阅历,“老话说要真听真看真感受,在经历过、见识过之后,思维的广度和深度够了,扎得够深,才能够创作出好作品。编剧要不断去写,不断去感受,不断去看见那个世界。”
而在这一切之外,编剧还需要有一颗匠心。李潇说:“我们都不是天才,我们就是一帮匠人,但是我们想做那种认认真真、好好做事的匠人,老老实实按照工序把它雕成一个标标准准的作品,而不是随便拿出一个东西来浑水摸鱼。”
承认别人的才华,也不看低自己的能力,恰如于淼所说的那样,“我们都是很努力的创作者,虽然不一定会写出、拍出惊天巨著,但是我们很踏实、够努力,我们还爱这行。”
在创作的路上,李潇和于淼就是这样,怀着一颗匠心和满腔热忱,用负责任的职业态度,踏踏实实地播种、耕耘、收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