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二战日本遗孤问题为题材的文艺作品并不多见,新近上映的影片《又见奈良》以中国养母寻找日本遗孤养女为线索,对日本遗孤问题进行了新的表现,并进而拓展到对人的情感与存在的思考。
影片《又见奈良》讲述了年近八十的老奶奶陈慧明孤身奔赴奈良,寻找失去联系的日本遗孤养女陈丽华的故事。在遗孤二代小泽和退休警察吉泽一雄的帮助下,通过寻访许多接触过、帮助过陈丽华的人们,折射出日本遗孤返日后的艰难生活。同时,影片以哀而不伤的基调,对情感与人生进行了形而上的思考与探析。影片从始至终弥漫着浓浓的温情和爱。二战结束,一些仓皇逃窜的日本人把自己尚在襁褓中的孩子留在了中国。陈丽华就是当年被留下的孩子之一,她被陈慧明收养。当她长大成人,知道自己是日本人时,想回自己的家乡看看。1994年,陈丽华只身来到日本奈良寻根。她与中国养母陈奶奶一直保持书信往来,但几年后突然音讯全无。陈奶奶不知养女生活得怎样,出于思念和担心,于2005年,也动身来到奈良,找寻十一年未见的养女。在陈奶奶的心里,丽华就是她的亲女儿,是她的情感所系。以书信的形式,影片将丽华初到日本的几年母女间相互牵挂惦念关爱的内心呈现出来。影片中几次读信的段落带给观众的是浓浓的温情和满满的爱意。可以想象,当初丽华回日本寻亲的举动,多少会使陈奶奶感到失落和不安,但出于爱和理解,陈奶奶没有阻止丽华的行为,她默默承担着女儿离别的失落与孤单;而丽华也没有忘记中国妈妈的养育之恩,在举目无亲,血缘鉴定失败,生活艰辛等各种打击下,为了怕养母担心,她给陈奶奶的信中总是“报喜不报忧”地述说着自己“快乐而满意的生活”,以及对陈奶奶的爱和关心。在陈奶奶寻找的过程中,多次被问到丽华“她的日本名字是什么”,但没有人记得她日本名叫什么。及至影片快结束时才终于揭晓陈丽华的日文名字:“陈丽华回奈良后血缘鉴定失败,没能找到亲生父母,几乎成了一个连身份都没有的人,一位好心律师帮助她确认了日本国籍。所以陈丽华沿用了这位律师的姓,取名‘明子’。名字中‘明子’的‘明’,则取自中国养母陈慧明名字中的‘明’”——在生命艰难时刻走投无路的丽华,或许已经预感到今生再也见不到陈奶奶了,所以用名字来纪念对自己有恩情的中国母亲。其中的真情与厚爱在这个细节中被充分显现出来。影片所蕴含的情与爱不仅体现在陈奶奶和丽华身上,也体现在其他人物身上。退休警察吉泽对远嫁东京的女儿的思念与爱,通过影片开始时在居酒屋与小泽搭讪说“你很像我的女儿”,以及多次让小泽读信、多次翻检自家门口的信箱等情节表露无疑。可以说,温情与厚爱构成了影片的主旋律。
《又见奈良》的艺术表现力和情感张力是通过细节呈现出来的。影片开始时,吉泽问小泽是哪里人时,小泽马上警觉地说“我是日本人”,这个细节将小泽的敏感,社会环境对她的逼仄,她自己对自己身份的迷茫、不自信等充分彰显出来,使观众对人物形象,对日本遗孤及其后代在日本社会的生存环境有了感性的认识。影片中多次出现回到日本的日本遗孤面对语言、文化等隔阂的内心孤独与痛苦:小泽与日本遗孤见面寒暄时,先说了一堆日语,那个人一脸茫然,及至看到陈奶奶是中国人,马上兴奋地以一嘴东北口音说:“都是中国人就别说日语了”;薄暮沉沉中,奈良偏远的山区小屋里,国籍是日本但生长在东北的日本遗孤两口子,热情洋溢地用嘴模仿出京剧的锣鼓点,字正腔圆地唱着“穿林海,跨雪原,气冲霄汉”,余音袅袅、余味强劲,与周围的环境形成巨大的反差。这些细节将语言、文化以及身份的认同对日本遗孤生活和工作的阻碍自然显现出来,也使观众对始终没有出场的丽华在日本的生活处境有了充分的了解。在影片接近结尾,当小泽从电话中得知丽华几年前已经去世的消息,她忍不住哭了起来,这哭既是对丽华、对陈奶奶的同情,更是对自己生活际遇的哀悼。人生的残酷、不幸与艰难,通过一个个细节被展现出来,直抵观众内心最柔软的所在,但影片的基调却又不乏温情和幽默,它在用温暖的方式解读人生和时代的悲剧,因而有更强的感染力。影片中,在公园长椅上,语言不通的吉泽与陈奶奶,互换年轻时的照片,给对方竖大拇指,又一起做着简单的手工活儿,一模一样地掏眼镜的姿势、一模一样地仔细欣赏的眼光、一模一样地竖起拇指夸奖的样子,一段无声交流温情而可爱,平静且美好。而被父母从中国带回日本,没有成为遗孤的又聋又哑的佛寺管理员,目送陈奶奶三人离开后,奋力撞响大钟,那清脆的钟声中或许寄托着更多的祝福与希望吧。
影片的结局是开放式的:帮忙找人的退休老警察电话告知丽华已经亡故;但此前帮忙寻找的“东北同乡”遗孤又打来电话说“有个嫁到隔壁县的,听描述特别像”。于是,三人又踏上寻找的旅程。影片结尾,伴着邓丽君日语版的《再见,我的爱人》的歌声,在奈良夜色中的石板道上,吉泽、陈奶奶、小泽三个人一个接着一个垂着头一言不发默默地走……这个近三分钟的长镜头,将人物内心的情感波澜不动声色地传递给了银幕前的每一个观众,真挚动人——人生中有很多人或事注定不能相伴一生一世,温情和爱却可以地久天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