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时代的前进,以及新人文化经验和创造力在公共领域的施展,笔者作为上一代影评人去评价当下时尚的电影,越来越觉得勉为其难了。我在电影院看了《白蛇2:青蛇劫起》,它直接调动我感性的部分我能充分感受,但有些方面却让我产生了疑问。
法海施法力镇压了白蛇,这时候小青说了句话,大意是你破了色戒杀戒,有什么资格替天行道。从这里我就有了疑惑,上一部《白蛇1》(《白蛇:缘起》)的时候,法海并没有出现,《白蛇2》里也没有法海的情感生活,破了杀戒尚可理解,如何说他破了色戒?
当时法海正和许仙住在金山寺,于是就不免开始联想。除非他和许仙之间发生了不该发生的事情?
有朋友提醒我说这是从徐克版的《青蛇》延续来的。徐克的《青蛇》也许是最好的白蛇演绎,90年代在影院看过此片,觉得回肠荡气,情感逻辑十分可信,充满了哲理,但我没想到这样联想是合法的,也不想以此将《白蛇2》的叙事合理化。
但没办法,它们又的确是有互文关系的。徐克的青蛇对许仙的无能懦弱十分不满,甚至手刃姐夫让他为姐姐殉情,而《白蛇2:青蛇劫起》一直在发展这个主题,锲而不舍地说男人的无能和自私,说男人无力保护女性,这感觉不像是《白蛇1》的续集,倒像是徐克《青蛇》的续集。
它不专心地去延续和发展自己的《白蛇1》,却去和徐克电影搞暧昧,这有点令我意想不到。
其实《白蛇2:青蛇劫起》与很多电影有互文,甚至也使用赵雅芝电视剧版的元素。这大概就是同人文或者二创(RE-CREATION)、三创,必须将这个现象放置于二次元文化中去观察,也许才能够逻辑自洽,于是二次元成为他们自圆其说的理由。
当然我们也可以说这种同人文自古有之,如果不能说《三国演义》是《三国志》的同人文,至少你可以说《林黛玉日记》是《红楼梦》的同人文。但是古今还是有区别。古代文本的数量相比今天来说是少的,今天的文字文本和影像文本呈现灾难性增长,在这个文本的世界里搞互文演绎,那真的需要几十年苦修的道行。笔者曾提出“文本主义时代”这个概念,就是指人们在这样的文本丛林里旅行和交谈三天三夜而能够脚不沾地,这的确是当代的奇观。
当然以上并非这部影片文本建构的主要路径,如果一个影片全部依赖于此,也将使得它变成一个无法和普罗大众交流的文本,是有商业风险的。这个文本必须在一定程度上有脱离各种特定文化符号而成立的能力。
《白蛇2》里的小青被法海投入到修罗城,之后是一个女性成长的故事,所以可以说本片是成长电影。宣传说这是第一部以小青为主角的电影,其实徐克版的白蛇传演绎就是以小青为标题的,白蛇的戏份也重,但徐克的白蛇有点“傻白甜”,主要负责痴恋和奉献,而这一切促成了小青的觉醒,青蛇成长史其实是徐克版影片最为有力的主线,《白蛇2》中,小青在片中的主体地位更为鲜明而已,但显然是在继续强化这一主题。
徐克导演版的小青对法海发表感言:“我到世上来,却被世人所误,你们说人间有情,却你们人类自己也不知情为何物!”这部电影中青蛇比白蛇少修行五百年,所以不敢喝雄黄酒,不会流泪,无法产生人类的感情,于是她努力模仿白蛇,最后终于发展出了人类的感受力,学会了流泪,当她初步感受到人的感情,却发现了其虚幻性。
这里已经有了些许的男性批判,有了初步的女性同盟意涵,但主要还是人妖之辨,《白蛇2》则将重点放在了雌雄之辨、男女之辨。青蛇在修罗城里历练,修罗城的建构是本片的主要工程,最近几年传统神话题材动画的流行,其中能够成功的关键是与当下人心的对接。修罗道似乎是当下电影热衷使用的意象,路阳也用过,这是三善道中的末流,人在其中多嗔恨欲念,这对当下人类生活仿佛很有代入感。修罗城是由人类求之不得的怨念积聚而成,《白蛇2》则直接将修罗城的局部建构成大都市CBD模样,代入感就是这么直接。
修罗城为热气腾腾的打斗提供了空间和理由,而法海让小青在修罗城中放下执念,进入涅槃之境,修罗城从法海那里显然是功能性的,从制作的角度来说也是如此,小青进入此城,都是关于修炼和宿命的设定。修罗城是霸权(男权)之城,欲望和执念之城,小青要在此觉醒,看清男人的面目。他遇到了蒙面男,这人有侠义精神,但后来证明他其实就是小白,又遇到罗刹门门主司马官人,司马官人是一个利用女性的人,从不真心去爱,他与小青有一段姻缘,但感情线做得飘忽粗糙,从因果上来说他就是小青获得成长力量的一个道具。他对于受难女性的过分袖手旁观,让我们觉得不是司马官人的问题,而是编剧的问题,这个情节太有目的性了。
电影第一幕白蛇青蛇分离,感情是回肠荡气的,但接着情感线就断了。修罗城里的文戏太弱,且没有控制好悬疑设定的节奏,所以进入了游戏打斗和特效的世界。这一点是追光动画的强项。修罗城是一个迷宫,处处似有玄机,但是都语焉不详,观众陷入了捕风捉影之中,也陷入了智力游戏——
白蛇是如何变成雄性成为男人模样的?答曰:轮回若干世,什么都可能发生。那下一集它会不会变成黄飞鸿?不知道。
青蛇是如何获得力量将法海战胜的?答曰:洞外一瞬间,洞内一时辰,看来小青数学很好,来回穿梭缠斗法海,充分利用了时间差,在法海老迈时杀过去。
有人问:作为变成了女性主义者的小青,它的执念是小白,可小白的执念怎么是小青呢,她难道不惦记自己孩子吗?
小青去推翻雷峰塔时小白似乎在身边,小白那时候不应该在雷峰塔下边么?白蛇是如何逃出来的?
如果说白蛇变成了男士,白蛇如何去面对许仙?
我相信答案都在电影里,电影里面画了那么多的山水怪物,那么多的把件——玉钗、骨笛、药葫芦——有人考证这药葫芦是番僧送给西门庆的那个,象征着司马官人的欲望,还有诸如《千与千寻》里的诸多造型比如会说话的灯笼,还添加了那么多的音乐,每个音乐都藏有文本的玄机——有来自1992年台湾电视剧的,有来自1993年香港徐克电影的,所以最终都能够找到自圆其说的路径的,这一点你不用担心。在这个文本主义社会和时代里穿梭,你可以去考证,去追寻,前提是你得有那么多闲工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