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产电影的主要产业支撑不在几部“出圈”的电影,要依靠更多成功的中小影片。但是我们的中小影片又大部分不能赚钱,对于市场的需要而言,这是一个很大的悖论。
解决中小影片的市场进入并且得以赚钱回本以支撑更多的创作投入,就是更为迫切的问题。回答如何创作出一部市场价值高的影片自然角度很多,这里单讲怎样拍好一种类型影片,它的基础不是别的,只是学会讲好故事。
成功的影片都是讲好故事的影片,而讲好故事包括三个方面:第一是能够做到有完整的“戏”,第二是有共同的社会价值认知,第三是一部戏的创新手段。
关于完整的戏并不是很难回答的问题。这里我只借用清代戏剧评论家李渔的一句话,这句话堪称创作一部完整的戏的不二法门。李渔是这样说的,“一人一事立主脑。”七个字,这句话非常深刻而生动地阐述给我的是中国电影文学学会会长王兴东老师。
中国传统戏剧的精髓尽在其中。“一人”便是突出地塑造一个人物,整部戏的故事只围绕着这个人物展开,哪怕生出各种旁枝,最终都要回到这个人物的身上。
“一事”即一条故事线索,不是什么都要写,不分主次地铺排情节。
“立主脑”就是戏要有核心意义,也是核心价值,没有意义的电影,或者说意义不鲜明和打动人的电影是无法使这部“戏”赢得观众的。
我们就以最高票房的《战狼2》和《你好,李焕英》为例,前者就写了“吴京”,后者就写了“李焕英”,需要很多突出的人物吗?很多突出就是没有突出。一部电影和一部戏相同的便是塑造好一个人物,而且单单写好一个人物足矣。
因为影片的时间长度是讲究的,过长影院就很难排片,而观众也会疲劳。所以,在一部影片的篇幅当中,应该说刚好就够我们塑造一个主要的重点的突出的人物,这个人物就是这部影片必须要完成的首要任务。
《战狼2》和《你好,李焕英》同样也是只写好了“一事”,即全戏就是一件事从开始走向高潮。前者就是非洲暴打叛军、救出难民,尤其是中国在非洲受到叛军威胁的驻外同胞。后者就是李焕英的母女情深,都在为改变对方的命运而“穿越”回到从前。
这两年抗美援朝是很火的电影话题,这类题材最经典的莫过于《上甘岭》。这部影片为什么成功呢?就因为它“一人一事”。上甘岭是一场志愿军第十五军全军投入的战役,数万官兵投入。
我们可以写军长甚至兵团一级首长,可以写千军万马。但是这部影片居然就是只写了一个“连长”。这个连长带着几十个战士守在坑道里,连里当然有一位指导员,但是影片让指导员一开始就负了伤,于是整个坚守坑道的故事就只能围绕连长展开。
这是很聪明的。并且,上甘岭战役出了一个举国皆知的英雄黄继光,影片不描写说不过去。代表烈士形象的是连长身边的一位小战士,他在反击美军、最后反攻山头的时候也用自己的胸膛堵住了敌人暗堡的枪眼。
牺牲前的一瞬,小战士转身朝后面的部队猛喊了一声——不是空洞而抽象的口号,而是一声:“连长——”,这段发生在小战士(取自黄继光事迹)身上感人无比的故事就又回到了连长身上。
“一人一事”是中国类型片的拿手好戏,也是剧本最容易讨巧的地方。“一事”的写法中国电影和西方电影的角度就有很大的不一样。不一样在哪里?在于西方的“一事”创作手法容易被认知,而中国人的“一事”往往很多事。
西方电影的“一事”就是一事,因为它的重点是揭露“一事”的秘密所在,即西方电影是写秘密的。而中国电影是写“关系”的。
我们比较一下美国的战争电影和我们的战争电影。譬如《拯救大兵瑞恩》整个故事就是立足在整个事件的原因上面的,即美军总部为什么要拯救瑞恩这位在前线的战士。这就是事件的揭秘。即故事的支撑点在于“为什么”,这就是秘密主导。
再来看看国产影片《英雄儿女》,这部影片是中国电影的经典之作,不过它最感人的核心故事不在于“揭秘”,也没有推动情节的秘密,反而是讲述了老革命、政委王文清和女儿王芳在前线相逢的感人故事。
王文清在从事解放前的地下工作时被敌人抓进监牢,王芳才两岁,之后便由老工人王福标收养抚育。志愿军文工团员王芳有一个老革命的爸爸,也有一个老工人的爸爸,而英勇战死的哥哥王成就是王福标的儿子。这就是影片要展开的“关系”。
原著巴金的小说名字就叫《团圆》,所以《英雄儿女》讲述的正是王芳一家的四个人的关系,而这四个人的关系恰好就讲述出了一个革命家庭动人的悲喜剧故事。
国产片不善于讲秘密而擅长讲人际关系,与中国传统文化有很大关系,中国人认为人是生活在天地人相互成就的关系当中的,其中悲剧是关系所致,喜剧也是关系所致。
中国人无事不在于一桩桩关系发生的故事当中。“一人一事”的“事”便是多种、多层复杂关系的“事”。
《战狼2》从吴京与失踪妻子的关系变成了和非洲救援事件的关系,最后发展为同胞和祖国的关系。《你好,李焕英》是李焕英母女的故事,《长津湖》是所有人物与这场战争的关系,等等。
正是在传奇性的人物关系当中,中国人的复杂、委婉、曲折的情感生活和传奇际遇才因此展示得淋漓尽致。写故事传奇是“一事”的秘钥、诀窍,“关系”当中所关联的传奇能够传而又传是最高境界。
最后便是“立主脑”,即一部戏要有生动有趣并且深刻感人的中心立意。前述《战狼2》的主题立意升华到了人民与国家的关系,这个主题立意由于撤侨救援的发生变得水到渠成。《你好,李焕英》的母女情深在双双穿越当中出人意料之外,也是让观众接受影片的很不错的主题立意。
主题立意是在故事的发展当中逐渐明朗的,但却是在主创选题构思的时候就必须明了的。成败就在“一人一事立主脑”的全盘谋划当中,而三者必须一气呵成,不分先后。
简单地总结,人物、故事、高潮构成全戏的过程描述,而传奇与立意一定是重中之重。我们在不知不觉当中已经涉及到了中国文化传统,是的,拍国产片没有中国文化传统,没有“中国风”其实也就没有了能够与中国观众彼此呼应的信息认知。
我们经常说的“说人话”就是说中国观众有认知的话,这里所指的不就是中国人的文化传统和信息传播与接受的习惯吗?“说人话”就是提醒人要正确表达立意清晰的认知。
放在电影创作当中也许不算复杂,放在文化学的层面上就有着文明的意义。而放在中国人的价值观和信仰上,你会看到,在“一人一事立主脑”中有着流行文化不可须臾缺少的文化观念,及其所给予中国电影的保驾护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