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心大剧院》改写了革命加恋爱的样式,也是娄烨文艺片和当下主旋律以及类型片试图结合的产物。娄烨电影的母体之一是欲望战胜理性,最后将人生推到一个极端情境中。他有时候过于强调了情感或非理性的力量。
巩俐扮演的于堇小姐是一个话剧演员,还是一个被法国人收养的孤儿,所以她在片子中最后一次为法国养父(代表盟军)做间谍,刺探日本情报。同时她身上携带着一种强大的主体性,或者还有一种为民族的情感,她并未将情报无保留的给予养父。
虽然这个部分交代不清晰,还是能隐约感觉到。但这个不清晰的部分,其实成为我们接受影片的一个障碍。娄烨所营造的电影叙事体的意义部分,往往暧昧不清。我称《兰心大剧院》的叙事策略是“迷宫叙事”。他的外部强烈的形式工程更是加强了迷宫感。所以有人建议要看懂这部影片,需要再去电影院看一遍。
很多时候,因为不能一下子看懂,似乎也增加了影片的深度。当然,有时候人们喜欢用“人生也不容易看懂”,来搪塞电影叙事上的问题。
它的迷宫叙事的营造是多个层面形成的。包括话剧舞台和生活场景的混淆与穿插,如果说这种方式本身加强了某种哲学思考,大家有兴趣的不妨去解读一番,我自己在这个方面没有什么兴趣。但是这种混淆,加上晃动迷离的运镜方式,的确造成了我们理解影片时的某种眩晕感,在这种眩晕感中,我们会努力去捕捉一些信息,一些画面,一些带给我们愉悦的东西。
于是,在慌乱中能莫名感觉到一丝丝快乐。不能不说娄烨的形式美学常用常新,那些镜头很有带动的能力,有大都市的微醺感。大上海的现代主义,旧殖民地的五方杂处,今夜雨夹雪,霓虹灯爵士舞,演员们性感的面孔在镜头中若隐若现,时明时灭。接近60岁的巩俐,和小她接近20年的赵又廷演出一对情侣,竟然没有不适感,这也是本片的一大成就。
其实对于娄烨影片的形式主义,笔者之前写过几次影评来描述。“精致的粗糙,细腻的凌乱”,我以前这么总结过。我当然曾经很喜欢他的形式。这次影片又延续了他既往的方式,不过这次,这种方式与故事发生的年代与地点,以及事件是很匹配的。他喜欢使用极端天气,喜欢片场大雨滂沱,不过这次又加上了黑白,黑白影像往往很容易制造一种统一感、隔离感,与年代戏似乎很相宜。
但娄烨影片的叙事,过于依赖于形式了,也过于依赖于摄影了。虽然他的场面调度和对于演员的使用,还有气氛的经营,都可圈可点,仿佛这些外部形式感自带现代性,但是他的最近几部作品的叙事是一直为人所诟病的。
我其实很喜欢他的极端人生情景的营造,在《兰心大剧院》,一对相爱的人最终走向绝路,命运都不保,敌人正从四面合围,影片结束在这个节点上,没有去继续交代,没有展示更多的结局细节。它让你对视这一幕,如同对视即将崩溃的自己。我们在当下生活的特殊时刻里面,与这样一幕猝不及防相遇,刹那恍惚,也许可以达到瞬间共情。
这是影片的当下感,它与当下的人所心灵相遇的地方。我们看电影,不是去阅读历史,不是去获得知识,或者说主要不是为这些,我们借由历史故事和编剧叙事去体会一种人生时刻——暴力、迷恋、兴奋、绝望……
但是,是否可以与电影中这一对人共情,在于这个被设定的电影人物是否有引领我们的能力,她(他)在整部影片中的行动和叙事安排非常重要。
《兰心大剧院》的时空设定为历史上的真实存在,但对于其历史对应的关系,已经有不少人质疑了。有人说,从历史的角度来看,电影中的人物是不可能获得关于偷袭珍珠港的情报的。这一点也还不要紧。于堇因为与日本情报官古谷三郎的妻子长相相似,盟军杀掉了古谷三郎的妻子,然后让于堇靠近古谷三郎,并且给他注射了一种药,于是就在昏迷中告诉了于堇密电码,而这一切都是盟军的严格的安排。我觉得不可信。
而在这个过程中,于堇去探望日本人打算暗杀的前夫倪则仁,倪则仁出狱后被于堇安排在自己和古谷三郎同住的酒店,被后者发现后射杀。于堇为什么要将他暴露在日本人的视野里?他在这部影片中的叙事功能是什么呢?这条线索和于堇的情感世界是一种什么关系?我也没有看明白。
在这里,笔者对于影片叙事和戏剧性逻辑的要求是不合时宜的吗?但是他的确给予了我这样去追索的冲动。所以我不能理解娄烨。本文到此,其实已经有点词穷了,因为以前我所批评和指出的问题,还是现在的问题,所以并不想重复一遍。尤其是叙事,这是创作者认识问题的水平导致,还是生产体系中其他元素所导致?我无法推断出来。娄烨还是那个娄烨,我看到网路文章标题在欢呼——你看到的还是娄烨——的时候,我倒不觉得是一件值得庆贺的事情。
在《兰心大剧院》里,还植入了一些文化密码。比如于堇养父休伯特用一本书,来让下属保护于堇。这本书是歌德的《少年维特的烦恼》,扉页上有尼采的标注,是一句尼采的名言,你所爱的不是欲望对象,而是欲望本身。这似乎在帮助我们理解影片。
同时,这些设定也增加了叙事迷宫的神秘光泽。迷宫叙事我觉得成为当下电影叙事一个重要的倾向,很多时候,它可能并不是负面的,但有些时候,它所代表的是叙事无力,它的策略就是在里面加上很多元素,然后用密集的电影语言将他们旋转起来,让迷惑的观众在其中尖叫、解码,然后在微媒体上形成各种话题和讨论,带动观影热情。我隐约感觉到这种新叙事模式的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