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月22日,由许鞍华执导,马思纯、俞飞鸿、彭于晏主演的电影《第一炉香》上映。上映前,记者专访了影片的导演许鞍华。
这位纵横影坛四十多年的导演很爱笑,还未坐定,就开始笑起来。
可是,面对自己的作品,许鞍华又是严肃认真与勇敢的——坚持创作的独立性,一定要有自己的看法,不要因为人家说我想看什么就要放进去,一定要有自己的原则性。
拍戏这么多年,许鞍华越来越知道电影的本质是什么。
在面对《第一炉香》时,许鞍华说,“电影就像一幅画,有很多很多颜色,每个人的观感不一样。有人说她傻,有人说她伟大,我不想附加标签,张爱玲也没有。”
关于挑战
把它变成电影的“形状”
《中国电影报》:您认为电影《第一炉香》应该表达的主题是什么?从导演角度。
许鞍华:我觉得表达主题还是同样的东西,重点是怎么表达的问题。因为我们看《第一炉香》的小说,主要就是姑妈跟葛薇龙跟乔琪乔三人的关系,最主要还是以葛薇龙为主。可能我电影里分散了一下,表现的还是他们这种社会里变形的关系,还把它延伸到其他人,比如乔琪乔的爸爸,提示他根本就是姑妈的情人,原著里姑妈跟乔琪乔的暧昧还是保留了,让观众去想。睇睇跟姑妈、葛薇龙跟乔琪乔的关系也保留了,变成一张有点所谓堕落的关系网,可是我们不会很戏剧化地表达,就让这个变成他们社会里的常态。他们没有意识到这个有什么不对,他们还觉得自己很对,我是这样表达的。估计在那个时候殖民地的上流社会,这种情况实际也会存在的。所以可能不完全是一个爱情故事,因为每个人,我希望在电影里有他不一样的背景,对事情也有不一样的反应。
《中国电影报》:您刚才提到,其实他们身处这样一个危险畸形的关系网中而不自知,是这样吗?他们身处这样一个关系网中,但是自己又不感觉是不对的。
许鞍华:对,我感觉,那个姑妈觉得她要这样做,才能获得一种满足感。
《中国电影报》:您对此主题本身有什么观点?
许鞍华:我的观点就是我的表达。我不会批判他们或者说你这样子不对,或者他们会独自流泪等。
《中国电影报》:之前看您拍过无论什么类型的片子,情绪都不是那种狂热的,而是温和的。您觉得影片中温吞的生活力量,是可以与一切和解的吗?
许鞍华:这个能和解还是不能和解,还是要看个体,每个人看这个事儿,都不太一样,我觉得这是好的,如果太多的一致性,全变成机器人了。
《中国电影报》:您还是希望观众看完之后,各有各的看法,您不做判断,是吗?
许鞍华:对,我觉得是这样的,应该让人有自己的看法。
《中国电影报》:之前看《许鞍华说许鞍华》这本书,您把自己的创作方向概括为:坚持创作的独立性。那现在具体到《第一炉香》这部作品,您坚持的是什么东西?
许鞍华:第一就是无论你拍什么戏出来,那个技术水平一定要及格。另外你一定要有自己的看法,你想怎么拍,不要因为人家说我想看什么你就要放进去,他穿衬衫人家很喜欢、这个也要加上,在过程里一定要坚持一些原则。工作人员必须专业,演员也是为他们的角色、要演那个角色,不要演自己。
《中国电影报》:《第一炉香》无论是从时间、空间、角色、形象对您来说好像都不是第一次尝试,拍《第一炉香》的时候,对您来说还有没有挑战?
许鞍华:我就是挑战我自己之前没有做好的东西。我觉得那个挑战就是,让它变成电影的那个“形状”。
关于演员
每一个演员都很努力,都不是抱着交货的心态
《中国电影报》:影片中,每个演员的表演都很精彩,比如马思纯、俞飞鸿、范伟、彭于晏等,其中,俞飞鸿更是突破了她以往的角色,可以谈谈跟演员的合作,以及他们的表演吗?
许鞍华:俞飞鸿她自己挺想演的,我都吓一跳,因为我觉得她这个样子太年轻了,她太端庄了,太理智了。后来,我就感觉她这个人特别的坚强,其实姑妈就是一个这样的人。我感觉某一部分的内核,她们俩是暗合的,所以姑妈开朗一点有什么关系呢?她也有演技,她台词工夫也特别好,明白整个戏。开始合作的时候,大家都有点害怕,可是一穿上那个衣服,就越演越好了,像姑妈。
跟马思纯,我在《七月与安生》里头就非常欣赏她的演技,也很喜欢她的样子。我是想她的轮廓很像40年代的外国片,有点像那种。我觉得她就是那个时候那种女孩的样子,然后跟她合作。她是一个非常感性的演员,不喜欢说,她就光喜欢演,演的时候这个感受也很足的。
彭于晏,我觉得他有点混血儿的感觉。拍《明月几时有》的时候,我发现他是非常投入的演员。
刚好彭于晏跟乔琪乔那个形象很像,可是他一直对这个角色很不安,他不安的原因可能怕破坏他的形象,演一个“渣男”。他台词都非常努力,每次都百分百投入,可是就是有点不安。可是后来成片出来,他的真诚跟不安都进入了角色了。
所以总之我觉得其实每一个来参加我们戏的演员,都不是抱着交货的心态,我特别心疼他们。他们为了这个戏付出很多,我非常感谢他们。
《中国电影报》:我们看的时候有很多对白都是普通话,出于怎样的考量?
许鞍华:是的,《倾城之恋》他们说应该用上海话,我那个时候就很内疚,可是我后来想一想,其实所有电影的台词,包括人物,台词一定是风格化的。像《末代皇帝》全部讲英文大家也接受。观众看时能投入就行了。所以我觉得是否讲方言,不完全是一个发行的问题。这个戏里头的台词对白,张爱玲的那些台词你不能把它丢了,讲普通话是最好的。
《中国电影报》:刚才说到台词方言,您是不是觉得和故事情节的统一性、完整性,和观众的观感的统一性、完整性,会比现实中事实会更重要?
许鞍华:我觉得应该多点研究一下观众,比如我看现在很多内地的戏,都是拍得很好的,比如《我不是药神》。方言的东西我经过那么多经验和考虑,我是觉得这个选择,全部都是普通话是明智的、是对的。
《中国电影报》:大家觉得有的导演可能是个人化的导演,他不会考虑观众怎么样,他就拍自己想拍的,您还是会考虑观众的一个观感。
许鞍华:那当然了,就算是作为一个抽象的东西,有多少人喜欢什么电影等等,我是拍给人看的,至少这个剧情要明白,不然看不懂,我想说的东西他们得看懂。
关于电影
《第一炉香》对我来讲,肯定不是一个道德领悟
《中国电影报》:您觉得随着阅历的增长,对您拍电影会带来什么影响,或者说您觉得这些年拍电影,跟早年时候拍,自己有什么变化?
许鞍华:我最大变化就是,我现在觉得越来越知道那个电影本质是什么,这个我很有信心。我觉得不是说一定要这样演或那样演。可是如果你是没气没力的话就一定不行,演出如果没有能量的话就不好看,就算你是演一个快死的人,也需要有能量。看一个演员他有没有能量,我觉得比他的外形什么都重要。
电影与文学、音乐不同。电影不是一个故事,而是用各种各样方式让你投入,用讲故事的方式让你投入人物的心情。电影的创作可能性是无限的。
《中国电影报》:“后疫情时代”也好,还有各种发展也好,您对电影整体未来是乐观的吗?
许鞍华:我刚才说的,总之有人对这个媒介是特别有兴趣的,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就入迷了,一直在拍,因为这个挑战让人都很兴奋的。总之有人拍戏,无论什么方式,不一定是大电影,家里也可以拍、别处也可以拍。可能不是那种高度集中在电影院的东西,类似Netflix平台也越来越多,好像不一定是限于电影院的唯我独尊,它是发散出去变成大家都可以用的媒体。
我不觉得拍戏一定很有名,很有钱,人人都仰望你,我没有觉得。二三十年前,刚开始有新媒体Digital的东西的时候,我们大家都很沮丧,我们学了几十年的东西一下子没了,灯光,全变了,拿着这个DV什么都可以拍,过一会儿可以上大银幕,我们的仪式感都没了。
时代的改变我们都要接受,另外我觉得这是一个好的方向,越来越多的人能参与,应该是创作越来越好的,而不是越来越差的。人人都能拿一个机器来表达自己,是一件非常好的事情。
《中国电影报》:回到《第一炉香》这个故事里头,您自己对这个故事是什么样的体会,它给您的感觉呢?
许鞍华:对我来讲肯定不是一个道德领悟。里面有很好的画面和颜色,本身有点像一幅画,那个画是好多好多颜色的观感,可能它说的是相对真理,那个真理好多人不能接受,就是说这个人会不会为了爱情卖身?其实很多人都是这样的。有人说他们傻,或者说他们伟大,附加了好多标签,张爱玲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