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月5日,中国经典美术电影《天书奇谭》4K修复版登陆全国大银幕,上映三日,票房突破千万,引发热议。其实早在4K修复版上映之前,《天书奇谭》在豆瓣等各大媒体平台上就拥有良好的口碑,受到美术电影忠实拥趸们的热捧。时隔38年,《天书奇谭》之所以能经受住时间的考验,魅力不减。除却“70后”、“80后”的“怀旧情结”,恐怕更多的是源于影片对于中国传统文化不落窠臼的表现方式——如万花筒般丰富多彩、光怪陆离、变化万千。
《天书奇谭》一片在创作之初,原本计划由上海美术电影制片厂与英国国家广播公司(BBC)合作拍摄。当时,BBC找了汉学家撰写剧本,将盘古开天辟地及之后几百年间的中国神话传说汇集在一起,杂乱无章,缺乏主线。上海美术电影制片厂的主创人员否定了这个剧本,只是从剧本的中的“蛋子和尚”找到了原出处——明代脱胎于民间故事和市井话本的《平妖传》(《三遂平妖传》)。影片借取了其中的主要人物,却又做了大幅修改。譬如袁公,在《平妖传》中是一个修道多年的通臂白猿,出于好奇打开如意宝册,又出于私心将其刻在洞中。而《天书奇谭》中的袁公之所以会盗取天书,是因为“天道无私,流传后世”,两者的人物设定截然不同。《平妖传》中的蛋子和尚,到了《天书奇谭》中,变为了善良正直的儿童蛋生。由此可见,《天书奇谭》虽然脱胎于《平妖传》,但只是借取了袁公及蛋生与狐妖等人之间的斗争的主线,在此基础上从其他诸多民间题材中抽取了不同的故事类型加以串联,使得影片呈现出别具一格的特色。
譬如影片《天书奇谭》中的蛋生从一枚天鹅蛋中蹦出。这一情节,借鉴了《平妖传》中“怪异儿”的故事类型。又如袁公巡山时看见蛋生,隐瞒身份让蛋生完成拓天书的任务,蛋生克服重重困难完成任务,袁公重又现身,称赞他“有一颗真诚的心”,将天书传授予他。这一段情节,属于“神仙考验”故事类型中的“试探人心”亚类型。而影片中颇为出彩的一幕,狐母盗得天书后施法为县太爷搜刮民脂民膏,蛋生用聚宝盆收回了乡亲们丢的东西,又做法让老太爷跌入盆中,盆中爬出无数个老太爷,纷纷自称是县太爷的爸爸。县太爷不堪其扰,把这些老太爷统统送回盆中,最终一个爸爸也没剩下。这一情节属于“聚宝盆和源源不绝的父亲”故事类型。除了多种故事类型的串联,影片在情节发展过程中,还穿插了一系列的法术、宝物:如变鸟消灭蝗虫,求雨落下甘霖;将三根稻草变成三个小鬼的“点草成兵”;“云从龙,风从虎”搜集青龙蛋和虎尿;人与板凳的互变;凤钗变为凤凰引来百鸟;打鼓用鼓点节奏治愈腿疾;召唤龙虎相斗,引发水火相斗;照妖镜令狐妖现出原形等,充分体现了美术电影“奇、趣、美”的特点。
而在人物造型方面,《天书奇谭》同样博采众长,再巧妙地加以重组,化为己用。影片的造型设计柯明在戏曲、年画、木版画、民间玩具等领域均有涉猎,因而影片的人物往往集合了多种造型特色,既体现了人物性格,又颇具喜剧特点。如影片中的小皇帝,其原型是一种民间玩具:用一张厚纸板卷起来,最下端剪成喇叭口,再用一根竹棒上面放个球做的滑稽人头,头会摇动。小皇帝脑袋滚圆,身体呈圆锥体,底部是一个圆盘,上面有两个似脚非脚的圆圈。他在行走的时候,除了靠人抱,就是跳、挪,或是滚动底部圆盘向前,再配上他的倒挂眉、耷拉着的嘴角上挂着口水,既保留了玩具的“拙”,又去除了玩具的“纯”,使这一人物造型既可笑又可憎。狐女的造型,则借鉴了戏曲中旦角的形象,两颊绯红、杏眼上翘,又结合了“狐狸”的造型元素,脸形饱满、下巴收尖,显得既妩媚又刁钻。知县的造型则来源于戏曲中的丑角,增加了老鼠的尖嘴翘须,双眼夸张成了铜钱纹,凸显其猥琐、爱财的特点。府尹的形象,其原型为无锡纸马中的神像,眼窝处染着淡淡的红色,显出酒色,再将体型变胖,衣服的纹饰色彩更为鲜艳,脸形上宽下圆,眼珠可以来回滚动且左右不同,走路的时候横着扭动身体,塑造出了一个沉溺于酒色的昏官形象。
除了故事情节与人物造型,影片在背景设计、配乐等方面均遵循了上海美术电影制片厂一贯的创作精神:“探民族形式之路”的同时,“不模仿他人,不重复自己”,在中国传统文化的基础上求新求变,为中国美术电影的历史书写了独特的一笔。
今天,我们通过种种先进的手段对这部影片进行修复,除了是一种回顾、一种怀念、一种致敬,更多的应该是一种学习和展望。当代美术电影(或者用当代更为通用的名称动画电影)的观影群体呈现出越来越多元化的趋势。一方面,中国传统文化的宝库尚有取之不尽的宝藏供创作者开发,而另一方面,如果美术电影对传统文化的解读,依然是如照镜子一般的机械呈现,怕是无法引起当代观众的共鸣。只有如万花筒般,将传统文化中的瑰丽的亮片进行重组,看似随意,却又不脱离故事的框架与创作方针,在镜子中呈现出多种多样丰富绚烂的图案,随着情节的推进不断变化,方能在不失中国特色的同时,兼具趣味性与观赏性。38年前的《天书奇谭》在这一方面已经做出了探索和创新,今天的创作者是否能将其延续并加以发挥,再创中国美术电影的辉煌呢?
(作者为上海对外经贸大学讲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