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西部电影的生命美学
塔吉克族人拉着背驮沉重包裹的牦牛向边防哨所挺进,他们迎着狂风呼啸的暴风雪在陡峭的冰坡上爬行,人和牛不断的滑倒,牛背上的包裹被摔下悬崖绝壁……这是新片《花儿为什么这样红》纪实性呈现的塔吉克族守边人的工作常态。这里位于喀喇昆仑山脉、兴都库什山脉和阿赖山脉的联结处,与塔吉克斯坦、阿富汗、巴基斯坦三国接壤,境内雪峰连绵,沟壑纵横,壁立千仞,乔戈里峰海拔8611米,是世界上第二高峰,墓士塔格峰、公格尔峰、公格尔九别峰三山耸立如同擎天玉柱屹立在帕米尔高原上,在这雪峰绝壁之间蜿蜒盘旋着一条盘龙古道,如同一条巨龙,影片航拍镜头呈现的这些壮丽画面让人想起毛主席的诗词:“山舞银蛇,原驰蜡象,欲与天公试比高”。如此雄浑奇伟的峻拔景象,却有着极端恶劣的气候环境:牧民一看天空出现“狼影红日”,就会有几万头牲畜被严寒冻死;牦牛队在冰河中涉水前行,人和牛不断的摔倒在刺骨的冰水里,上岸后要用木棍打碎冻结在自己身上的冰凌……肉体生命要想在这样一个环境下顽强存活,必须仰赖精神生命的支撑,这精神生命就是坚定的信仰,边防军人的信仰是他们在换岗交枪时老兵对新兵呼喊的口号:“扎根与帕米尔高原,在喀喇昆仑的天路云端,挥洒你们青春热血,在吾甫浪沟的生命禁区,彰显你们的男儿本色。我们哨位就是祖国的眼睛,我们的身体,就是祖国的界碑,领土圣神,不可侵犯!”塔吉克族人的信仰是盘旋高空的展翅雄鹰,几百年来,雄鹰相随着他们保卫家园,陪伴着他们守疆戍边,雄鹰引领他们跨越冰峰绝壁和走出狂风暴雪,雄鹰是勇敢无畏的象征,是顽强意志的象征,雄鹰是塔吉克族守边人的图腾。正是植根于这些信仰,影片主人公拉奇尼退伍后,接过了父亲的牦牛皮鞭,接过了父辈的戍边事业,三代守边人与边防军人们如同高飞的雄鹰和屹立的冰峰显现出严酷环境下顽强的生命之美,我们因此对这里的山河与生命产生了崇高的敬意,这正是李泽厚在《美的历程》里描述的那种人们对严酷环境中伟岸的物象产生的移情作用,我们的心灵在这样的电影画面中感受到了一种粗犷的雄浑之美,也如同阅读古代流传至今的边塞诗歌,这正是西部电影美学的灵魂所在。
西部冰峰上的顽强生命除了哨兵和塔基克族守边人外,还有牦牛。多少年来,牦牛们驮着边防哨所使用的物资跟随着守边人迎风冒雪在大板冰坡上艰难行进,无数次向哨所雪中送炭,立下了不朽的功勋,塔吉克族守边人亲切地将它们称之为“战士”,可它们中如有“战士”在翻越陡坡的崎岖道路上将脊柱摔断了,驼队将无法带着它继续前行,只能将它永久地留在冰雪覆盖的山坡上,我们看到高高的山岭上,趴在地上不能动弹的“战士汗恰“不断抬头仰望着主人,守边人在它身边痛苦流泪,留下它爱吃的苹果,哨兵们全体立正,向它致以崇高的敬礼!
这是帕米尔高原的生命之歌,它让我们心潮起伏,热泪长洒……
二、传记电影的叙事探索
这部关于守边人拉奇尼生平的传记电影,其叙事如何才能吸引观众,是主创们全力探究的目标,吸引观众注意极端的环境对生命构成的威胁,激发他们关注这里的生命能否存活,成为本片的叙事动力之一。观众不断地出现各种担心:“狼影红日”来了,被暴风雪吞没的驼队是能否安全到达哨所?从冰河里捞出的冻僵守边人能否回暖复苏?探身进入深不见底冰缝的救王烈的拉齐尼会不会有危险,掉入冰缝的军人王烈能否被救出?刘红军的儿子刘朝前去“死亡之谷”吾甫浪沟能否生还?这一系列悬念不断激发着着观众观众的担心和焦急,吸引着他们的观影注意力。
影片的当下叙事时空及其主线是第三代戍边人拉奇尼接刘朝到塔吉克自治县参加修路的过程,寻找父亲的足迹同时成为刘朝的主要行为,影片不断闪回两人的父亲一起戍边和共同修路的曲折故事,成为影片的副线,副线中父亲刘红军为何复原后没有还乡留守当地成为儿子想破解的谜底,刘朝终于了解到父亲因在悬崖绝壁的缝隙中带孩子们爬行上学路途中,眼见面前的塔吉克小女孩掉下绝壁落入谷底冰河无法救援,就发誓要留在当地为孩子们修筑一条上学之路,这样刘红军的行为动因出现了因果解释,因果解释不仅符合人物的行为逻辑,还使得英模片中常见的好人好事罗列变成了因果连接的线性叙事,“寻找与揭秘”的类型讲述也使得故事充满张力。
三、亲如兄弟的民族友谊
影片从描写拉奇尼与刘朝的兄弟友谊开始,追朔了他们这辈的兄弟情来自于父辈的兄弟情。表现兄弟情本是类型电影的重要看点之一,香港类型片常常把兄弟情的展现做为影片的价值追求和主要叙事动力。但这部影片的兄弟情不只表现在类型片层面的好看上,更多地揭示了民族友谊和军民团结。中国各民族之间的友谊是在长期的民族融合中形成的,在中国上千年的发展过程中,由于中央政府的统一管辖和相关民族政策,由于各民族政权之间的友好相处,由于各民族人民共同抵御外敌入侵,共同反抗压迫剥削,由于各民族的杂居通婚和人口迁居,各民族在不断地融合发展,各民族的生产方式、生活方式、管理制度、文化习俗在保持自己独特性的同时,也在不断地在互相同化,这使得民族友谊具有了历史性和原发性,例如新疆青河县维吾尔族老人阿尼帕·阿力马洪共养育了19个不同民族的孩子,全家由6个民族组成。
塔吉克族在十八世纪就开始了与中央政府协同戍边并守护家园的历史,新中国成立以后配合边防军戍守边疆更是成为塔吉克人的传统,三代守边人传承戍边的故事来自于与三国接壤的国境线上发生的历史真实。影片中我们连续不断地看到汉塔两族生死相依的动人情景:塔吉克守边人驼队冒着生命危险把边防物资送到哨所,也挽救了暴风雪中即将断供的汉族军人的生命,汉族战士不断来到塔吉克村落,送这里的孩子经过危险路段到远处的学校上学,军人刘红军经常给塔吉克族孩子带来糖果,帮孩子修飞机玩具,孩子们画了自己与刘红军在一起的彩色图画作为回报……长期的亲密无间,使得刘红军与拉奇尼的父亲巴依卡见面也要行吻手拥抱礼,巴依卡用鹰的一对翅膀做了一对鹰笛,一支给刘红军,一支留给自己,这代表患难与共,生死相依。刘红军在修路塌方时,为救巴依卡的儿子拉奇尼英勇牺牲,拉奇尼继承刘红军的遗志长大参军,退伍后就进入了以刘红军命名的道班,每年维护刘红军带着相亲们修筑的这条友谊公路。拉奇尼对刘朝说,在我们帕米尔高原,情义是最珍贵的。巴伊卡将刘朝视为自己的孩子,绝不让他去死亡之谷吾甫浪沟,刘朝为继承父志还是坚持去了哪里。在行进途中,由于高山反应,刘朝晕倒在冰河里,拉奇尼将他从水中救出,背着他爬过大阪送到医院……拉奇尼还救了汉族战士王烈,最后为救汉族儿童落水牺牲,被救儿童的母亲的前去向拉奇尼的父亲巴依卡下跪致哀,拉奇尼的父亲扶起这位年轻的妈妈说,我的孩子和你的孩子都是一样的孩子,刘朝走到巴依卡面前说,从今往后,我就是您的儿子,年轻的妈妈也同样表达,巴依卡伸出双臂紧紧抱住刘朝和落水儿童的母亲……
拉齐尼的爷爷曾经说,这里是离太阳最近的地方,多大恩怨,多大忧伤,都经不住太阳的晒。是啊,帕米尔高原上居住着“离太阳最近的人们”——塔吉克等各族人民和边防军人以及西部开发的建设者们,他们共同修筑着、拓宽着这条现代化公路,让这条各民族人民情感交融的大爱之路阳光之路通达远方,连接五湖四海!
(作者系中国电影评论学会常务副会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