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山电影制片厂拍摄的电影《花儿为什么这样红》,以鲜明的“天影”风格,塑造了“时代楷模”拉齐尼·巴尔卡的艺术形象,礼赞了拉齐尼·巴尔卡一家三代人护边守国、爱国爱疆的家国情怀,书写了休戚与共、荣辱与共、生死与共、命运与共的中华民族共同体理念,在丰富英模人物电影化新路径、拓展少数民族题材电影创作新空间等方面,进行了有益探索。
拉齐尼·巴尔卡在喀什大学进修期间,为抢救落水儿童而英雄牺牲,被追授“时代楷模”称号。拉齐尼·巴尔卡是一个典型的英雄人物。为英雄人物造像,在中外电影史上均有经典之作。英雄人物要有效转化为电影中的艺术形象,一个必须回答好的问题是:这个形象是否可敬、可信、可亲?不可敬,便不是英雄;不可信,便虚假,产生拒斥感;不可亲,便无法产生情感共鸣,产生疏离感。《花儿为什么这样红》将“可敬”寓于“可信”和“可亲”之中,有效构建起拉齐尼·巴尔卡这个艺术形象。
首先是讲清楚了人物的成长史、心灵史中的情感逻辑、精神逻辑。老护边人凯力迪别克·迪里达尔身体不好,但依然坚决要儿子巴依卡·凯力迪别克顶着极端天气闯进“死亡之谷”吾甫浪沟给边防部队送急需的物资;巴依卡·凯力迪别克接过父亲的重托,经历生死考验完成任务;边防战士刘红军与巴依卡一家和塔吉克群众结下深情厚谊,在退伍的路上毅然返回,决心留下来与大家一起修好孩子们上学的路,并立志不修好路绝不离开。从小就在这样的环境里耳濡目染的拉齐尼·巴尔卡,其成长史、心灵史中的家国情怀、英雄情怀自不待言。刘红军为了抢救少年拉齐尼·巴尔卡,奋不顾身地把他推开,而自己却被滚落的山石击中头部牺牲,带着襁褓中的孩子千里迢迢来看他的妻子,见到的却是他的遗体。所以,观众就不难理解,为什么当听到有人呼喊孩子落水,拉齐尼·巴尔卡会毫不犹豫地跳入冰窟救人。最终孩子得救了,而拉齐尼·巴尔卡则沉入冰湖献出了年轻的生命。这就是精神的传承。影片以刘红军之子刘朝自愿来到帕米尔高原修建盘龙古道,通过寻访父亲当年生活、战斗过的地方,通过与拉齐尼·巴尔卡从陌生到熟悉再到兄弟的交流,踏上寻根之旅并最终在这里找到了生命的方向和意义。这种贴着生活、贴着情感、贴着个人成长史和心灵史血脉展开叙事的表达方式,自然是在“可敬”中见“可信”、“可亲”,又通过“可信”、“可亲”深化了“可敬”。
其次是善于直面苦难,善于发觉苦难中的精神高度和情感温度。通过典型环境特别是严酷环境的呈现,《花儿为什么这样红》为拉齐尼·巴尔卡和拉齐尼·巴尔卡们的精神世界铸就了厚重的底色。虽然本片是向拉齐尼·巴尔卡致敬之作,但他们一家三代和刘红军都堪称英雄,这是一个护边守国、爱国爱疆、无怨无悔、各民族一家亲的英雄群体。他们的精神境界,一个特别重要的方面就是直面严酷自然的挑战,即便献出生命也绝不退缩。片中从不同侧面表现了帕米尔高原的严酷环境。影片开头,以航拍的形式俯拍巴依卡·凯力迪别克牵着牦牛行进在茫茫雪原上,透出天地之间彻骨的孤独,不停打滑的牦牛,令人深刻感受到生存之艰难。伴随着传说中的“狼影红月”而来的百年不遇的暴风雪、雪中不断出现的被冻死的牦牛、因为不停在冰面打滑摔断颈椎而死亡的英雄牦牛“汗恰”、围攻巡边员的狼群、不幸从山崖险路落水身亡的巴依卡·凯力迪别克的女儿夏布娜、严重的高原反应……无不令人揪心。撼人心魄的一幕是,刘红军带着孩子们上学,从必经之路上的一道绝壁中逼仄的缝隙间艰难地向前爬行。这些极具震撼力的典型环境,让观众深刻感受到帕米尔高原生存的艰难,同时也深刻感受到生命的顽强,并且愈艰难愈顽强,愈艰难愈团结。刘红军在界碑前的退伍仪式上所说的“三头牦牛一口锅,三个木头搭地窝,储冰融雪当水喝”的豪迈气概,既形象生动地揭示了帕米尔生活之艰,更体现了不惧艰难、不辱使命的豪迈气概;刘红军送给巴依卡·凯力迪别克生日蛋糕,竟然是冰雪所作,既体现了他们亲如兄弟的友情,更体现了强烈的乐观主义精神。以拉齐尼·巴尔卡一家三代为代表的塔吉克群众,以刘红军为代表的边防战士,就是在这样的严酷环境下,像石榴籽一样紧紧抱在一起,爆发出惊人的生命力、创造力,写就了护边守国、爱国爱疆的人民史诗。另一方面,影片带着观众思考人与自然的关系,特别是对生命的尊重。对帕米尔巡边员来说,牦牛就是无名的战士。面对摔断颈椎的牦牛“汗恰”,拉齐尼·巴尔卡不忍离去又不得不狠心离去,此时“汗恰”发出低沉的呻吟,并努力抬起头来望着拉齐尼·巴尔卡。他再也无法控制自己,跑回来紧紧与“汗恰”拥抱,并和其他巡边员一起向“汗恰”庄重敬礼,将“汗恰”最喜欢吃的苹果放在它嘴边。这种人与牦牛之间的深情,展现的是一种深刻的生命意识和文明观。
其三是生动表现时代进步和时代进步中的人。影片以拉齐尼·巴尔卡回忆的方式在现实和历史之间闪回,既使得叙事更加灵活自如,也凸显了现实和历史的对比,在这种对比中,呈现出帕米尔发展进步的历史景观。现实中,是现代化的喀什机场、慕士塔格雪峰下的优质公路、建成通车的现代化盘龙古道、崭新的牧民定居点……历史闪回中,是危机四伏的山路、破烂不堪的木桥、肩挑手抬修路的纯手工修路……在这种鲜明的对比中,彰显了帕米尔高原上时代的进步。特别是刘朝投身其中的盘龙古道,虽险峻如故,却焕发出全新的生机,展现出惊人的美。而塔什库尔干帕米尔机场的沙盘和设计图片,让人对帕米尔的发展充满无限期待。向着新生活迈进的历程,就是拉齐尼·巴尔卡们、刘红军们奋斗的历程;让各族群众过上更好的生活,就是拉齐尼·巴尔卡们、刘红军们的远景和初心。
其四是艺术构建极具感染力的“空间诗学”。帕米尔高原独特的地理空间和人文空间,既可能增强艺术创造力,也可能遮蔽艺术表现力。二者之间,全在于创作者对空间资源持何种艺术立场、取何种表达方式。滥用空间资源者,必然陷入景观至上的泥淖,失却灵魂与内核;善用空间资源者,方可取得艺术表现力的强化乃至倍增。《花儿为什么这样红》在“空间诗学”追求上显然属于“善用”者。“冰山之父”慕士塔格峰,巡边员和牦牛队艰难行进的险要山脊、山路、雪原,少年拉齐尼·巴尔卡纵马飞驰的山川河流,边防战士王烈坠落其中的深深的冰缝……这些自然空间都与人物的命运紧紧相连,既让人强烈感受到帕米尔高原地理空间的冲击力,更让人深化了对人物命运的理解、对生命的理解。风格浓郁的民族服装和民居、在三代人之间传承的牦牛鞭、塔吉克民族独特的吻手礼、奶疙瘩烧成灰治冻伤的“秘方”、巴依卡·凯力迪别克送给刘红军的袜子和拉齐尼·巴尔卡送给刘朝的护肘、牦牛叼羊比赛、多次出现的歌曲《花儿为什么这样红》的动人旋律……这些人文空间的独特元素,为全片营造了深厚的人文底蕴。而本片“空间诗学”的意象化表达,也非常鲜明。比如多次出现的鹰,在不同的场景里具有不同的拟人化内涵和象征意味,而拉齐尼这个名字本身的含义就是“雄鹰”,这就使鹰与人之间产生了一而二、二而一的深刻关系;在几个主要人物之间传递的鹰笛,如同鹰的翅膀,代表着患难与共、生死相依,作为一种象征物而强化了其艺术感染力。可以说,通过匠心独运、风格独具的“空间诗学”表达,让“时代楷模”有了意味深长的“空间”。
为什么“落地为兄弟,何必骨肉亲”?为什么“多大恩怨、多大忧伤,都经不起太阳晒”?为什么“你的孩子和我的孩子都是一样的孩子”?为什么“没有界碑的地方,他们就是移动的界碑”?“花儿为什么这样红”?答案尽在《花儿为什么这样红》中。
(作者系《中国艺术报》总编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