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一档上映的青春爱情片《我是真的讨厌异地恋》（以下简称《异地恋》）票房破亿，成为劳动节观影人次冠军。考虑到这一成绩是在北京、上海两大城市影院关闭的情况下取得的，实属难得可贵。成功的影片总是能敏锐地捕捉到某种社会共同情绪，通过叙事在情感和心理层面唤起观众的共鸣，让观众的积压的情绪得以释放。异地恋在现实生活中并不少见，这几年的疫情更是让许多恋人体尝到了关山难渡、咫尺天涯的酸楚。《异地恋》瞄准这一痛点，凝练出主题金句：“我是真的讨厌异地恋，但我也是真的喜欢你”——再一次用爱情战胜距离来确认和歌颂爱情的伟大和坚贞，再一次完成了对爱情神话的讲述和书写。

爱的空中楼阁与人间烟火

中国爱情片拥有最多的档期——“情人节”、“5·20”、七夕节、“光棍节”，从年头一直延续到年尾。每年爱情片的产量也相当稳定，疫情蔓延市场惨淡的背景下甚至成为了救市主力。但与电影院扎堆上映爱情片相映成趣的却是绝大多数影片评分偏低，在社交媒体上被骂得惨不忍睹。唯一的例外是去年圣诞节上映的《爱情神话》。虽然最终票房收于2.6亿，算不上爆款，但豆瓣评分却达到了“史无前例”的8.1分，得到了广泛的赞誉。

如果说大多数国产爱情片热衷于用各种不接地气的情节建造空中楼阁，《爱情神话》就是贴地而行，用大量充满人间烟火的生活细节营造出了中年爱情的特有质感。老白的爱心早餐和鲫鱼汤，有着以食喻情的巧妙。李小姐的高跟鞋Jimmy Choo则把老白与李小姐暧昧情愫具象化：修鞋、丢鞋、买鞋、弃鞋——鞋子背后有老白对李小姐的关切和试探，也有李小姐对这份感情的掂量和摇摆。经历世事沧桑的中年人面对爱情时的欲迎还拒、欲说还休的心态被表现得微妙熨帖。

平心而论，《异地恋》在渲染情绪方面算得上用心，用了大量细节来表现女主赵一一（任敏饰）试图用爱情来战胜距离的努力——抱着手机睡觉，隔着屏幕拥抱，风雨无阻的奔波……小女生为爱痴狂的勇敢，因爱而生的妒忌，为爱所困的痛苦，配合着任敏自然率真的表演让观众颇有代入感。

尽管较之其他影片，《异地恋》在情节合乎常理上已属中等水平，但仍然有一些“肉眼可见的失真”：高三的生活是加了滤镜般的清新唯美吗？相信经历过高考“地狱模式”折磨的人们很难认同。男主许嘉树（辛云来饰）想出国就出国，想放弃就放弃，机会却一直等在原地不离不弃吗？原定三年的时间，最后一句“把研究带回国做”就轻描淡写交代了，这是对谁不负责任……如果说情节上的脱离真实和不合逻辑只是影片的瑕疵，那么缺少对爱情起承转合的细腻描摹才是影片最大的硬伤。

两人高中三年相互暗恋的原因语焉不详，两人谈了四年异地恋也毫无波澜——为了突出距离这个最大的障碍，影片把爱情中可能出现的其他困难都删除了，也顺便把情感的真实与复杂以及由此而来的人性的真实与复杂也一同删除了。前段时间上映的日本电影《花束般的恋爱》，情节简单，人物简单，却凭借着对爱情从诞生到消亡极其细致真切的描绘，引发了观众们的深度共鸣。《异地恋》不应该只把重点放在“异地”上，更应该放在“恋”上。毕竟，不管是不是“异地”，“恋”才是影片通往观众心灵的唯一路径。

爱情的B面是成长

有人曾经调侃中国青春爱情片有三宝：“堕胎、车祸、难到老”。这种套路当然是对青春爱情的歪曲。其实，爱情的另一面是成长。那些曾经打动人心的青春爱情电影都有一个隐含的主题：青春岁月里的艰难成长，比如日本电影《情书》、国产电影《少年的你》。在这些影片里，初恋的青涩和成长的酸楚咬合在一起，爱的伤痛成就了岁月的勋章，也使不完美的青春成为不朽。

很遗憾，《异地恋》却与成长主题擦肩而过。从片名来看，女主是整个故事的叙述主体，影片想要表现的是她用爱来对抗时空距离的勇敢和执着。但是，在勇敢和执着之外，女主是否通过这场恋爱收获了成长可能是观众更为关心的问题。从全片来看，观众们没有看到女主的成长。她一开始是“恋爱脑”，结尾还是“恋爱脑”。生活中一开始全是爱情，结尾依然如此。尤其遗憾的是，影片在“异地恋”结束时已经隐约涉及到这一主题：女主得知男主为了她放弃了出国读书的机会，含泪要求男主坚持，说这不过是“异地恋变成了异国恋，两千公里变成了一万公里”，并且说出了“好的爱情是让人成为更好的自己”的台词。可惜，在这样浅尝辄止的尝试之后，“异国恋”一段完全放弃了成长主题的发展，并没有着力表现女主在工作生活中日渐丰满的成熟和坚强，而是安排女主因为生病住院，感到孤身一人的痛苦，于是对千里迢迢赶回国看望她的男主发火，说自己坚持不下去了。最后以男主幡然醒悟，理解了女主的不易，于是“把研究带回国”，两人匆匆结束异国恋而大团圆结束。所以，其实他们的爱情并没有战胜距离，而是以事业的发展作为代价成全了爱情的圆满。

爱情与梦想不能兼得吗？也许是。《爱乐之城》和《婚姻故事》都在讲述这一千古难题。但爱情与成长却相生相伴，很多时候，人们看起来是在谈恋爱，其实是在寻找自我。朱莉是挪威电影《世界上最糟糕的人》里的女主角，她频繁换男友，不停换专业，都是在寻找真正的自己。影片虽然用了大量篇幅来讲述她与著名插画师男友和蓝领男友的三角恋情，却没有安排她与其中一个白头偕老，而是让她成为了一名摄影师，她真正想要的自己。在这样的电影里，爱情与成长互为表里、支撑和注释。它们不仅拓宽了爱情电影的广度和深度，也让青春和成长拥有了最枝繁叶茂、摇曳生姿的模样。

爱情的跋涉岂止于物理空间的翻山越岭。要成就一份好的爱情，需要翻越心灵世界的千山万水。因为没有在成长主题上深入挖掘，《异地恋》缺少了在爱情故事之外的回味和余味。这不仅是《异地恋》的缺憾，也是大多数国产爱情电影共同的问题。好的爱情电影永远不会满足于讲述一个感人的爱情故事，它是一个敏锐的探针，它要探究的是人心的纷繁斑驳，人性的晦暗幽深。它要让观众看到他人，也照见自己。从这个意义上来说，国产爱情电影也需要“翻山越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