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今社会，随着老龄化的加深，高龄“空巢”老人越来越多，他们的生存状态也引起了人们关注。近年，粤港电影中就有《空巢》（2020）、《呼吸的音乐》（2021）、《杀出个黄昏》（2021）等关注高龄“空巢”老人生活的作品。它们以不同的方式展现高龄“空巢”老人的生活状态，表现了对老年问题的思考。

一

对“空巢”老人而言，“孤独”无疑是最大的敌人。孤独令他们深陷物质及精神的多种困境，难以摆脱。

香港导演高子彬执导的《杀出个黄昏》以荒诞手法表现了香港老人的精神困境。片中三个早已退出江湖的老年杀手重操旧业，而他们的雇主和刺杀目标是同一个人：失去生存信念的老年人。这样的老年人并不止一个，他们有的疾病缠身，更多的则是子女不在身边的“空巢”老人。这其中不乏居住半山豪宅的富裕阶层。虽然衣食无忧，但空荡荡的房间令他们生无可恋。死亡对他们更像是一种解脱，三个杀手甚至因此自命为“耆英天使”。影片遍布港式电影的夸张与戏谑，但荒诞手法将现实中老人孤独绝望的精神状态推进到极限，颇令人震撼。

老年电影对老人困境的表现大多是写实的。最突出的是广东导演张唯的《空巢》。片中老人赵一梅是住在深圳的退休教师，儿子远在北京。虽然生活无忧，但80高龄的她要独自生活仍然面临多重困境：一是年龄渐大而越来越难应对的日常生活，从每天按时吃药到水管漏水，她都难免力不从心；二是精神的寂寞，长期独居无人交流，人越来越孤僻与封闭；三是社会上的诸多诈骗陷阱。赵一梅自己就亲历了两个：第一个是保健品推销，虽然明知那些价格高昂的保健品并没有多少实际价值，但推销员小雷每天对她嘘寒问暖，让她有了说话的对象，她还是愿意把保健品买来堆在柜子里；第二个是电信诈骗，骗子伪装成警察致电给她，说她的儿子违法被调查，要她将钱转到所谓的“安全账户”。她爱子心切，被骗走了毕生积蓄的50万元。赵一梅的邻居老范则遭遇了P2P骗局，从兴冲冲鼓动她一起投资赚钱到钱被卷走后在屋里悄无声息死亡，匆匆结束了自己的人生。

《杀出个黄昏》看似荒诞的故事里也描绘了老人们的许多现实困境。一些老人因手脚变慢失去原有的工作，如曾经的杀手的田立秋被工作的面店解雇；一些老人被儿孙当作提款机器，为他们付出自己仅有的一点财产，如一向看似风光与强势的蔡凤在儿子的逼迫下，为了孙子入读名校不得不忍痛卖掉自己的歌厅与房子，自己去住老人院。高龄老人自杀也是香港存在的社会问题。

就连看似生活状态最为积极的王安庆导演的《呼吸的音乐》里退休的丁老师也有着难以消除的寂寞：明明身边子孙成群，可儿子、女儿和孙子各有自己的生活圈子，即使围在身边也难与他交流；明明身体健康，可图书馆仍因为年龄过大不敢再让他去担任志愿者，让他空有一腔热情而无用武之地。

孤独、寂寞、缺乏用武之地、各种诈骗陷阱，几部影片已表明高龄独居老人所面对的问题并非只是衣食起居乏人照顾那么简单。相反，即使在基本的生活问题解决之后，他们还有巨大的精神需求，而社会和家庭在很多时候并未给予他们友好的环境。以《空巢》为例，原著小说作家薛忆沩创作的缘起便是母亲遭遇电信诈骗的真实经历。影片揭示出这些问题，是关注，更是警醒。

二

单纯揭示问题并非老年电影的全部用意，三部影片的创作者都在影片中为老人的困境寻找解决之道。无独有偶，几部片中的老人都在与另一边缘群体的交往中得到了温暖，找到了自身的价值。

《呼吸的音乐》中，为丁老师消除寂寞的是自闭症儿童刘鹏。7岁的刘鹏在两年前亲眼目睹爷爷遭遇车祸去世，从此抱着爷爷留给他的皮球不再说话。他跟妈妈生活在一起，一般学校不愿接受他，妈妈又忙于工作难以照顾他。丁老师发现这一情况后主动给刘鹏联系了学校，帮刘鹏补课，在学校要求有人陪读后又陪着刘鹏上学。他的关怀逐渐打开了刘鹏封闭的心灵。从开始拒绝跟丁老师讲话牵手到双方互相拍打东西交流，到后来主动牵着丁老师的手去上学，最后在丁老师遭遇危险时大声喊出“爷爷”，刘鹏的自闭症一点点得到改善，丁老师也在与刘鹏爱的交流中找到了晚年生活的价值。

《杀出个黄昏》中，救赎三位杀手老人的则是叛逆少女紫莹。紫莹父母离异缺乏关爱，将全部感情寄于男友却被对方抛弃，自暴自弃之下雇人来杀自己。田立秋不忍下手，反被她拍下真面目。为让她删掉照片，田立秋不得不忍耐她的纠缠。在此过程中，两个孤独的人互相守望，弄假成真地萌生出爷孙般的感情。老人竭尽全力想保护少女，不惜以武力威逼其男友回到她身边。紫莹虽仍未能留住男友，但却得到了关爱自己的爷爷。劫后余生的两个杀手老人一起照顾着紫莹和她的婴儿，几个人组成了温馨的家。

《空巢》中，赵老师与保健品推销员小雷的关系则较为复杂。一方面，双方的接触不无功利目的，小雷想卖保健品，赵老师需要人陪伴自己；另一方面，小雷与电信诈骗犯是同伙，这使他与赵老师又是诈骗犯与受害者的关系；第三方面，双方长期的相处，彼此产生了对对方真正的关心。这种关心使赵老师在意识到小雷与诈骗犯的关系后担心毁了他的前途而不愿报警，而小雷在良心的谴责下倍感痛苦，最终选择了向警察自首。

据全国老龄委数据显示,2015到2035年,我国将进入急速老龄化阶段。当前我国老年空巢家庭率已达半数,大中城市达到70%。如何解决空巢老人生活与精神的困境？几部粤港老年电影以各自的方式呼唤着人与人之间的爱与温暖，主人公也在爱的温暖下找到了晚年生活的价值。这对现实生活中的老年人不无参考意义，而社会更需以更为健全的制度、更为完善的服务和友善的环境保障和提高老年人的物质与精神生活质量。唯其如此，人们才能放心地老去。

（作者为广州大学副教授、广东省电影家协会评论与交流委员会主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