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3年,法国作家安托万·德·圣埃克苏佩里的儿童文学作品《小王子》问世。此后,这部通篇不过29万余字的短篇小说前后被译成300多种语言,在世界各地发行销售5亿册,成为世界儿童文学史上的最受欢迎的经典之作之一。
从文学到电影,文本间的跨越必然伴随着文本及表达方式的差异,以其中最有代表性的两部作品——1974年由斯坦利·多南指导的真人版《小王子》、2015年马克·奥斯本的动画版《小王子》为例,我们既能看到电影画面对文学文本的展现、扩充和延伸,又能看到电影作者对文学文本的理解和阐释,更能看到不同电影创作者的创意与表达。
一、文本的展现与扩充
通过对《小王子》原著文本的阅读,我们发现,作为一本以儿童文学短篇小说,一方面,《小王子》不仅有清晰的故事线、丰富的出场人物,还是与电影的“造梦性”一致的童话题材,加之《小王子》的绘本,已经对重要人物和场景作出了“视觉化”的表现,是非常适合电影改编的文本。但另一方面,《小王子》不仅篇幅短小,而且故事线也纯粹简单。故事通篇以宇航员的第一口吻进行讲述,有种“转述”感,这种记述方式必然意味着强调故事整体的完整性,而对某些细节模糊化。而电影作为一种视听艺术,不仅需要大的故事框架,更需要大量的细节作为支撑。一些抽象的文字意义,也需要用转化为更为直观的视听语言呈现给观众。这样一来,如何在原有文本的基础上对小说进行电影化的展现、充实,如何在文本的基础上进行改编就成为了《小王子》在电影化过程中必须要处理好的关键问题。
1974年,好莱坞导演斯坦利·多南指导的电影《小王子》是《小王子》小说第一次被改编为英文电影。一方面,电影的内容保持了极大程度的“忠于原著”,也正是如此,导演斯坦利·多南和编剧艾伦·杰伊·勒纳在原有的故事框架中填充了大量的细节,这不仅表现在对台词的细化和填充,更表现在其对原著中的情节的改变——原著中,宇航员画的“蛇吞大象图”被大人们嘲笑为一顶帽这一情节寥寥一笔,电影中则采用重复的方式,通过几组镜头,一再展现了不同大人对于画的“统一”的曲解和否定,以此细化了一个孩子一再被否定的过程,也强化成人的自以为是。在这一段落中,导演用了一个孩子“第一视角”的仰拍镜头去展现嘲笑他的大人的形象,将成人对孩子的“居高临下”体现得淋漓尽致;电影中也出现了小说中没有的新人物——将军和历史学家,却不见了路灯的值守人和虚荣的人。更值得一提的是导演在镜头语言上的创意:为了展现小星球的封闭逼仄,住在星球上的人自大偏执,多南用了一系列的鱼眼镜头将人物和一切景物“囚禁”在内,压迫感跃然屏幕。小说中,小王子和宇航员跋涉沙漠终于找到了一口水井,而在电影中,这口井变成了山间的一滩清泉,喷薄流淌,电影创作者以场景的扩充,放大了人物找到水源时的欣喜情绪。
除了内容上的删减和变形,1974版最大的特点当属真人电影的大胆尝试和“歌舞片”的电影形式。我们可以看到,多南运用在特效和加持下大胆的采用了“真人电影”的艺术形式,在童话和现实中间找到了平衡。在电影中,无论是玫瑰花、狐狸,还是蛇,既有本身作为动植物的形态,又有幻化为人由真人扮演的形态。这与原著中这些意象的象征意义形成呼应——玫瑰花幻化成的美女象征着爱情;活泼真诚的狐狸以一个男子的形态出现,象征着朋友;而毒蛇则是一个身穿黑衣的成人男子,象征着成人世界的欺骗和死亡。作为以歌舞片文明的导演,多南更是将歌舞元素巧妙地嵌入到文本中,无论是王子“驯化”狐狸的段落、蛇的霹雳舞段落,还是小王子与宇航员找到水源之后在水中双人歌舞的段落,都颇具创意,使人印象深刻。该片也凭借优秀的歌舞,提名了当年的奥斯卡最佳原创歌曲。
二、文本的阐释与延伸
2015年,马克·奥斯本以动画电影的形式再次将《小王子》搬上了大银幕。对比斯坦利·多南牢牢把握原著的故事框架,奥斯本对原著的改编可谓大刀阔斧——在竞争激烈、数据为王的现代社会中,幼小懵懂的小女孩已经早早被困在了母亲制定的“人生规划”中,日日完成繁重又模式化的学习计划,直到遇见了新邻居宇航员爷爷,知道了小王子的故事,才重拾童年的快乐。当小女孩的母亲知道了一切,她不得不回到以前的生活。宇航员因为事故生命垂危,为了挽救朋友的生命,小女孩毅然踏上了寻找小王子的旅途。当她闯入黑暗的异时空,发现成年的小王子早已忘记了自己的童年,忘记了自己的星球、玫瑰花和狐狸,而是和这里的所有人一样,在商人的控制下麻木地做着乏味的工作,世界一片黑暗,所有的星星都被商人关进了大容器里。女孩帮小王子找回了记忆,他们一起释放了星星,回到了小王子的星球,重新找回了童真。回到现实世界女孩不但没有失去老宇航员这个朋友,更得到了母亲的理解,开启了不一样的童年。
从故事上,电影突破了原著中的框架设定,开辟了包括原著故事时空在内的三重故事时空。小女孩生活的现实世界可以被看做是电影故事的“第一时空”——这个时空可以看做时原著故事中成人世界的现实投影:小小年纪就机械成熟,在母亲的安排下投入“人生规划”的小女孩,代表着儿童的童真童趣被成人世界一再否定的最终结果,童年被大人定义,孩子也变成了大人;原著写到“大人只在乎数据”,在现实时空中,小女孩的母亲就是一个典型的“数据拥护者”,具体表现为她和数据打交道的工作、给女儿制定的“量化人生”等,而这个母亲,也不过是整个社会成年人的一个缩影;当小女孩遇到了宇航员,就像是小王子遇到自己的狐狸。宇航员给小女孩讲了关于小王子的故事,以“嵌套”的结构开启了电影故事“第二时空”——这个时空在真实和虚构之间游离,其中故事像是宇航员的虚构,也像是真实的回忆,而一切,都取决于小女孩是否以童心去相信它。而电影故事的“第三时空”就是小女孩驾驶着宇航员的飞机闯入的异世界——可以说,正是因为小女孩的相信,第三时空才得以存在。这里是童话故事的黑暗结局,购买星星的商人掌控了一切,成人们变成了麻木的工作机器,虚荣的人成为了警察,国王成为了电梯员,而小王子则遗忘了自己的童年,以及童年的星球和玫瑰花,成为了一个茫然求生的普通人。似乎在警惕世人,即使曾经是“小王子”,也会在成人世界的裹挟下遗忘初心,成为你讨厌的大人。这就是马克·奥斯本在原著主题上的延伸——真正的问题不在于长大,而在于遗忘。
(作者系山东青年政治学院讲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