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影《阳光照耀塔什库尔干》讲述了新疆帕米尔高原塔什库尔干地区塔吉克族居住地皮乐村经历翻天覆地历史变化的故事，在同类题材中，这部电影的叙事和表达别具一格：

一、无所不在的缺席者

改变穷苦乡村面貌的故事一般是主人公在上级组织派遣下，来到一个穷山村，他摸底调查、发现问题、寻找方法，然后招商引资，带领村民克服困难，通过艰辛努力终于改变了乡村的面貌。

在这种常规的讲述中，面貌的改变与这个主人公的带头和努力有着根本关系，第一主人公是改变乡村面貌的关键性决定性人物。可这部电影中，不远千里来到皮乐村的大学毕业生彭光亮，本来是想搞旅游开发的，一路上发现进村的沿途全是悬崖峭壁、乱石戈壁，荒凉得连路都没有，住了一夜立马决定打道回府，他不是改变面貌的主人公。另一位主角是村里唯一的汉族人杨信达，他在这里呆了近二十年，也没有能力改变皮乐村的穷困面貌，因为要致富先修路，他和乡亲们不可能在险峻的高山险峰、大坂陡坡中修出一条路来，改造面貌的主人公在片中是缺席的，但是它无所不在，它越过壁立千仞，悄悄穿过每一个村民的土垒院墙，进入土房，送来教育、送来电、送来水、送来道路、送来网络……使这个没有路的游牧村一下子从游牧社会进入到网络时代，这是人类需要花几百年才能跨越的社会形态。

影片编导牙关咬得很紧，死活不说一句文件术语，但是文件的精神却无所不在，政府在这里正是无所不在的缺席者。这使我想起了一句古诗：润物细无声。概念先行、图解政策，将文件术语直接搬到主人公的口中说出来的某些主旋律电影与《阳光照耀塔什库尔干》相比，是多么的笨拙！

二、深入体验的叙事者

既然改变面貌的主人公缺席了，贯穿全片的人物彭光亮（李晨浩饰演）是干什么的？他在剧作中起什么作用？

从叙事学的角度来分析，他是一位叙事者（限制叙事的叙事者），编导站在他的角度，通过他的视角、他的体验来叙事，使叙事具有了来自北京的大学毕业生的独特眼光。影片用旅游开发者的纪录片视角，真实记录帕米尔高原的美丽风光，但也借助他的感受体验了这里的路途险阻：开始行驶在平坦的高速公路，接着是颠簸的崎岖石路，再到后来就没有路，要爬上大坡、翻越险峰、滑下陡坡，行进中因海拔高而气喘嘘嘘，因艳阳晒而口渴难耐。到了目的地，手机没有信号，无法与外界联系，房间没有里自来水，更谈不上睡前洗澡，如何熬过漫漫长夜？借助这个角色的带入，城市观众深刻地体验到这里的穷苦和困难，彭光亮在接下来的岁月里随着杨书记挨门串户，观众通过他的眼光来见证了穷孩子们受到正规教育，土房屋里通了电灯、自来水以及网络，这个与世隔绝的穷山村终于连上了能带来幸福生活的天路。

影片用航拍镜头呈现在这雪峰绝壁之间蜿蜒盘旋着的盘龙古道，如同一条巨龙飞舞在天地之间，外来旅游的人们通过这条巨龙络绎不绝地来到这里欣赏奇美的高原风光和迷人风俗，旅游事业使得塔吉克族村民的生活越来越加美好。大学生旅游开发者的视角更能说明这里发生的历史巨变，比起编导直奔主题来更加自然，更是水到渠成，更能使人信服。

三、严酷环境中的人生态度

塔吉克族人的居住处位于喀喇昆仑山脉、兴都库什山脉和阿赖山脉的联结处，用村里人的话说，三大山脉在这里打了一个结。这里与塔吉克斯坦、阿富汗、巴基斯坦三国接壤，境内雪峰连绵，沟壑纵横，乔戈里峰海拔8611米，是世界上第二高峰，墓士塔格峰、公格尔峰、公格尔九别峰三山耸立如同擎天玉柱屹立在帕米尔高原上。影片摄影在丰富的镜头语言、时而优美时而壮阔的音乐陪衬下，呈现了这里雄浑奇伟的峻拔景象。

与此同时，摄影机不回避这里极端恶劣的气候环境：暴风雪常使牲畜被严寒冻死。这里地质条件复杂，经常发生山体崩塌或地震，肉体生命要想在这样一个环境下顽强存活，必须仰赖精神生命的支撑。塔吉克族人面对严酷的生活环境，有着从容的生活态度：暴风雪来了，他们不惊慌；地震来了，他们从容应对。房屋倒塌后，节日到来了，先救灾还是先过节？塔基克人选择后者，他们在废墟中间的空地上点起篝火，载歌载舞、饮酒放歌，乐观的生活态度是他们长年应对恶劣自然环境的精神支柱。

四、源远流长的民族情义

反映少数民族地区生活的电影离不开民族团结这个主题，中国各民族之间的友谊是在长期的民族融合中形成的，在中国上千年的发展过程中，由于中央政府的统一管辖和相关民族政策，由于各民族政权之间的友好相处，由于各民族人民共同抵御外敌入侵、共同反抗压迫剥削，由于各民族的杂居通婚和人口迁居，各民族在不断地融合发展，各民族的生产方式、生活方式、管理制度、文化习俗在保持自己独特性的同时，也在不断地在互相同化，这使得民族友谊具有了历史性和原发性。

塔吉克族在十八世纪就开始了与中央政府协同戍边并守护家园的历史，新中国成立以后配合边防军戍守边疆更是成为塔吉克人的传统，塔吉克族善良淳朴的民族品性，是他们与汉族水乳交融情感基础，影片描写主人公杨信达十九年前在这里买卖羊只时遇到灾险，被当地人救活，为了报答村民，他住了下来，面对村民的淳朴和善良，他越发离不开他们，后来是觉得村民们也需要他，自己也因此获得了存在感，于是长期地与村民们一起共同劳动生活下去，他是这里唯一能与政府与外界沟通协调的汉族人，因此成为了村里的带头人。杨信达（曹力饰演）在皮乐村的生命发展史正是一曲民族交融史，这是千百年来民族交融的缩影，彭光亮路途遇险被塔吉克族护边人所救，与在皮乐村支教的塔吉克族美丽姑娘暗生情愫，村民们希望他们留下来喜结良缘，这些都极其自然地呈现着民族交融的再生发和新延展。此外值得一提的是，影片的音乐也极具民族特色，它与这里的环境风光、人文风俗水乳交融，增添了影片的视听魅力和情绪感染力。

（作者为中国电影评论学会常务副会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