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于播映的时间相近,且都是以短片组合的方式呈现,本文想把正在电影院里上映的《你是我的春天》(后简称《春天》)与正在流媒体里播映的《大世界扭蛋机》(后简称《扭蛋》)放在一起谈谈。
当然它们在形式上存在着比较大的区别。《春天》是以2020年武汉抗击新冠肺炎疫情为背景的集锦式电影,其中包含了五个故事,分别由五位导演、五个团队各自完成。虽然《春天》是作为一部电影上映的,但由于每个部分都独立成篇,体量上也符合目前国内电影节展对短片时长的要求,因此可以被视作是五个独立短片的合集。集锦式电影在20世纪三十年代的中国电影中已经存在,比如左翼电影《女儿经》(1934)、国防电影《联华交响曲》(1937),都是集结了当时最负盛名的电影人拼盘完成。除此之外,中国台湾“新电影”的发端之作《光阴的故事》(1982),多部爱情类型片如《恋爱地图》(2005)、《恋爱中的城市》(2015)等也都是此类创作,只是过去这种形式更多出现在艺术片、商业片中。2019年国庆档上映的《我和我的祖国》开始将集锦电影与新主流表达进行结合,随后《我和我的家乡》、《我和我的父辈》、《金刚川》等影片都成为拥有成熟创作经验与票房保证的集锦式新主流电影的代表。
《扭蛋》则构成了另一种部分与整体的关系。虽然都统摄在一个共同的题目下(《大世界扭蛋机》),但又具体拆分成了四个单元和十四部短片,即使同一单元内部的短片也只是由一个单元名松散地连接着,各自所要传达的主题并不相同。除了《扭蛋》,最近还有一批短片集包括“青葱计划”的短片展、第15届FIRST训练营的短片合集《对立面》陆续在流媒体上线,这让曾经只能在电影节展、艺术影院、专业院校放映厅里的青年影人创作得以被更多人看到。从规模、质量与影响力来看,《扭蛋》系列是其中最为成熟的作品,具有一定的代表性。
把《春天》与《扭蛋》这两个播映时间相近的作品放在一起,会发现一些有意思的现象。在某种程度上,他们的目标观众构成好像与屏幕的大小形成正比。《春天》中的五个短故事被放置在同一个背景板之下,虽然都是以小人物的遭遇作为表现对象,但这些人物的行动、情感无不和大时代密切相关,他们的形象与生活是社会全景的不同切面。每部短片中的故事并不仅仅是个人的故事,更需要达成一种普遍性,片中的主人公要成为大时代下的典型人物。《春天》是面向所有观众的。
再来看《扭蛋》。相对《春天》,《扭蛋》系列所关心的问题,大部分是不那么“与生活息息相关”的小问题。比如《地球最后的导演》关于电影未来的想象与对电影人的戏谑,《你好,再见》中对齐美尔式人际交往非人格化的探讨,尤其是温仕培导演的《杀死时间》,其高度风格化的影像与存在主义的对话带来了有关存在、时间、爱情、真相等等更多面向的质询。在此一意义上,《扭蛋》的观看是需要门槛的,更别说其中安置的大量迷影致敬,《扭蛋》的许多故事短片是为有一定观影数量的观众而准备。内容与主题决定了两部作品与观众的关系——大众的(《春天》)与分众的(《扭蛋》)。《扭蛋》所合作的流媒体播放平台,其本身也是分众的。
尽管在面向观众方面存在区别,但也不能说作为集锦式电影的《春天》与作为电影短片集的《扭蛋》分属于商业和艺术的阵营。就像贾樟柯与宁浩已经可以成为同一部影片中的双男主,曾经主旋律、艺术、商业三分的边界日益变得模糊,近期上映的《云霄之上》亦是相关的实践。《扭蛋》不乏开放的、实验的探索,但从目前的七部来看,其中也有相对保守的创作。《春天》由董越执导的“病房”故事则进行了风格化的尝试,短片中使用了高度写实的拍摄手法,以湖北籍演员担任主演,夹杂方言的对话、手持镜头、对真实细节的密集呈现、适时的延宕等等都让人印象深刻。不过值得注意的是,在《春天》这部集锦式电影中,只有第三个故事“社区”与第四个故事“病房”采用了交叉并叙的方式被拆开剪辑,其余的三个故事都是被完整讲述,这样的设置是因为要中和“病房”的风格化吗?
在电影破旧立新的时刻,常常能够迸发出载入史册的短片合集。电影行业的萧条、电影不确定的未来,现在也许是一个关于电影的重要时刻。《春天》、《扭蛋》以及其它作品将短片合集作为形式的选择,首先肯定是集聚效应的需要,在商业和影响力上都可以获得一定的保障,集锦式的新主流电影已在前作中检验过票房价值,青年影人的共同出场也能够聚拢更多的目光。但这同时也是一种相对安全的考虑,发挥“1+1大于2”的效果固然好,但短片合集也能够提供一定的风险对冲。在电影投资变得谨慎的当下,集锦式电影成为一种“押多不押一”的策略,而以合集方式出场的导演们则试图用短片当作提案,以期换取一张进入长片的通行证。
《扭蛋》开局单元“明日之后”的四部科幻短片都是以近未来作为故事背景,但身处未来的人们却流露出怀旧的向往。《春天》中的人们都在与疫情作斗争,但仍然对下一个春天的来临充满期待。虽然两部作品对未来提供了两种不同的情绪,但未来本就是一体两面,未来的所指并不相同,而观众的情绪则是需要借由不同的面向得以释放。这样看来,《春天》与《扭蛋》实际上构成了一种宏观与微观的互补。“大问题”与“小问题”共存于广泛的故事当中,这既是促成多样化电影生态的需要,也是电影面向未来的驱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