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2年是鲁迅先生诞辰141周年暨逝世86周年。这位中国现代文学史与思想史上的巨匠对于中国现代文学的影响自不必多提,在文学、思想、翻译与设计等为大众所熟知的“专长”以外,鲁迅先生其实也是一位忠实的影迷。据统计,鲁迅先生一生所看电影150余部,他对于探险和动物题材尤为感兴趣,热衷于看《人猿泰山》《南极探险》等。鲁迅虽然直言自己“于电影一道是门外汉”(《二心集》),“不懂得其中的奥妙”(《致王乔南》),但也说“我的娱乐只有看电影,而可惜很少有好的”(《致欧阳山、草明》)。
鲁迅小说从来是中国电影改编的重要资源宝库,他激扬的文学毋庸置疑是电影题材故事与创作灵感的沃土。本文将呈现鲁迅殊为重要的几部文学作品的电影改编成果,并从这些优秀作品中提炼出鲁迅小说电影化的不同改编策略。
一、在普遍的意义中寻找与生活的共鸣
鲁迅的小说创作扎根于20世纪中国艰难的现代化转型历程,这也是20世纪中国电影主要表现和反映的主题之一。尽管从小说到电影的改编,无可否认地具有总免不了改编者的主观理解、美学考量与时代印记,但是上世纪以来许多优秀的改编作品都从广大人民观众的现实生活出发,寻找鲁迅小说与改编电影之间的同步性。这样的作品与鲁迅的经典小说一样具有深刻的群众基础,蕴含着广泛和普遍的历史价值与社会意义,如今已经成为与小说一样的文艺经典。
拍摄于1956年的《祝福》中,导演以中国南方乡村特有的田园诗意为这一悲惨的故事添加了真实丰富的底景:鲁镇开篇是一片静静的朝霞、静静的村落与河流,祥林嫂走过河埠,跪了下来,用手掬水喝,风景如画的自然底景让这位饱经风霜的妇女流露出短暂的宁静和平和之色,令这一在中国文化上已经成为苦情妇女代名词的形象显现出真实性与丰富性。1981年岑范导演的《阿Q正传》中,电影也从真实可信的叙事环境出发,充满江南水乡地域特征的表述空间、考究的道具与表演塑造出惟妙惟肖的人物。影片中的每个角色都唯妙唯肖、各司其职,每件物品都恰到好处地处于它的位置之上,故事随着桥洞下的水蔓延开,阿Q穿着破夹棉袄颓败却不放弃自己仅剩的一点自尊,跨坐在石桥上,靠着桥墩。在演绎阿Q一朝得势后洋洋得意地唱道“手执钢鞭将你打”,并将革命党按照戏曲演出里的形象想象为“白衣白甲的革命党”,认为革命就是颠倒阶层与对“举人老爷”的报复,还执意用上滑稽的鼻烟壶,生动勾勒出一名愚昧的农民形象。这些喜中藏悲的情景由江南水乡岸边来来往往的人演绎出来格外生动。听着片头唢呐吹奏的声音,就好像回到了半个世纪前的江南小镇,回到了鲁迅的小说情景里。
二、在时代的脉搏中感知与思想的共振
鲁迅原著小说的一大特点在于借用古事中的大部分元素,却时刻关切着时代的痛点,形成了独特的批评潮流,在很多主旨核心的关键点上做了改编,最终形成了许多与时代共振共鸣的作品。鲁迅电影的改编也是一样,需要把握时代的变化与潮流,在对时代脉搏的感知中寻求与时代思想的共鸣,最终启发大众,形成新的思想潮流。
以由桑弧执导、夏衍编剧、白杨与魏鹤龄主演的《祝福》(1956)为例,这部经典作品是新中国成立后鲁迅最早被搬上大银幕的作品,而影片也恰是上映于鲁迅逝世二十周年纪念日。《祝福》出自鲁迅先生的《彷徨》中的第一篇,原文小说仅仅不过6000余字,以一位少年“我”的视角描述了被旧社会欺压的女人祥林嫂,而电影的成片最终时长达到了98分钟。夏衍着手改编这部作品时曾言“是一个十分困难的问题——特别是对于已有定评的经典著作”。在电影成片中,摄影机镜头取代了“我”的叙述,将焦点对准了居住在浙东山村里的祥林嫂,讲述了她在丈夫去世、将被卖给他人,连夜逃跑后到鲁镇鲁四老爷家打工,却被婆婆领回再嫁;在一段短暂的幸福时光之后,祥林嫂的丈夫和儿子接连去世等悲惨的生活。编剧和导演采用戏剧式结构的叙事与现实主义的叙事基调对旧社会女性的一生展开描述。另一方面,影片依然保留了勤劳的老六最终被高利贷逼死等极具批判性的情节,也依然表现了柳嫂等底层人民在旁观中显现出的平庸之恶,这些扎根于国民性的习惯非常能引起观众的认同与共鸣。曾经身为中国左翼电影领袖之一的夏衍结合了50年代典型的社会生活价值观念,为祥林嫂添加了“砍门槛”的戏码。也令这部影片成为了鲁迅名著改编的一个历史成功典范。在原作中,祥林嫂这一人物是旧社会底层劳动人民的真实写照,是麻木无助的穷苦百姓的象征。而文章的主题主要是讽刺封建礼教的腐朽和对封建社会中百姓受尽剥削却又愚昧而不自知的叹惜;而在电影中,曾经愚昧无知、饱受摧残的祥林嫂在经历了种种苦难后终于觉醒,拿着切年糕的刀挥向神庙的门槛,拥有了反抗意识。在鲁迅以文章深刻地批判了旧社会的黑暗之后,夏衍通过这一情节欲将劳动人民从封建礼教的迫害中拯救出来,表现出一种在地狱中渴求光明的“呐喊”。
三、在文本的阐释中重构与精神的连接
鲁迅精神之所以成为一个时代的标志,就是因为他通过文学深刻地挖掘了中国文化被儒学压抑的内在力量,对中国国民性进行了深刻的思考与批判。这样的思想不仅通过文学作品对启发民族思想做出了贡献,在后续改编翻拍的电影中仍然具有深刻的意义。
在鲁迅的历史小说序列中,改编自干宝的《搜神记》中《三王墓》的《铸剑》是其中的代表。鲁迅在其中不仅塑造了晏之敖和眉间尺两位富有英雄主义气质的人物形象,其中少年英雄眉间尺更加传达了鲁迅对复仇精神的辩证理解。他以直指国民人性与“看客”的批判启发中国民众不要做麻木、奴性的看客。在香港武侠电影的巅峰时期,北京电影制片厂与香港合拍的《铸剑》(1994)便再现了这样的时代精神。所以这部既有浓郁的内地电影特色,也有深厚的香港电影印记,或者说是明显的徐克电影烙印。影片中,曾经身为看客的宴之敖挥剑砍向代表着权力的神鸟,断剑后再一次遇到莫邪、找到眉间尺时,他已成为一把锋利无比的复仇之剑。通过艺术的再创造,电影将鲁迅笔下经常出现的“看与被看”的主题展现出来,通过一个悲壮的复仇故事和其荒诞结局向历史的真实性发问,在鲁迅式的冷嘲热讽之外,留给观众的只是绝不容质疑的复仇意志。这是一场颇具颠覆性和先锋性的改编,它结合时代对原作的内涵进行了延伸,也契合了鲁迅原作的创作精神和人文关怀,而且充满20世纪中国电影人勇气、行动力和独立自主的精神,是鲁迅留给新时代的一曲雄壮激昂的精神颂歌。
(作者系四川传媒学院传播与经管学院讲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