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上映一个月后，农村题材的文艺电影《隐入尘烟》成为2022年的一部现象级电影。在当前大多数主流电影都将视线投向了更具戏剧冲突的城市空间或现代逻辑之后，《隐入尘烟》在影片序列上接续了中国左翼电影以来对农村底层人物的关注。

一、传统农业生产方式的银幕重现

在中国当今的青年导演中，李睿珺始终以乡村场景与农耕生活为基本展现对象，这与他出身西北农村、熟悉田间劳动的成长经历紧密相关，也凝结着他作为农村之子、土地之子的观察与思考。《隐入尘烟》是李睿珺的第五部电影作品，影片讲述勤劳肯干却老实木讷、经常被亲人欺负的两人——马老四（马有铁）与贵英组成了家庭后，在勤劳耕种土地、蓄养家禽家畜、建造新房等农村劳动生活中逐渐相爱的故事。其中的男主角“老四”正是生活在这片土地上的一名普通农民，而包括导演在内的演职人员甚至在电影拍摄的间隙亲力亲为地加入了电影真实展现的劳动过程中。因此，这部影片中出现了许多一般电影中难以见到的传统农业场景与农业生产方式。

以精耕细作的种植业为基础的农耕文明，是中华文明在长期的历史生产生活中的实践总结，是中华儿女以不同形式延续并传承的一种文化形态。在《隐入尘烟》中，中国的传统农业生产方式主要表现为根据农时靠牲畜精耕细作、大规模的作物种植与家庭单位内的畜牧养殖相结合的自给自足模式。在《隐入尘烟》中，贫穷却勤劳踏实的马老四正是在没有现代化的农机具器械设施的情况下与贵英一起坚持在西北边陲的“尘烟”中踏实劳动的，凭借自己的双手辛勤耕作、养殖驴子、猪和小鸡等牲畜的。两人的生产方式是当地农民在长期的农业生产实践中总结下来的成功，是一种适应当地自然条件、生存繁衍所需要的生产方式与文化礼俗制度。在春去秋来的各种农事活动中，都可见到老四与贵英的智慧与坚韧。这样以家庭为基本单位、精耕细作的农业生产模式孕育了传统农业社会自给自足的生活方式、农政思想等。在前工业时代，农耕文明的历史传承性和乡土民间性保证了中华文明的历史延续；在《隐入尘烟》中，老四与贵英两人坚持着“土地不骗人”的朴素思想，在春种夏收里延续生命、感悟生命，也把自己的生命安放在土地上，于静默坚忍中挥洒汗水、在延续古老生产方式的同时延续着绵延不断、长盛不衰的中华传统农耕文化。

二、传统乡土生活方式中的和谐理念

千百年间的农耕劳动不仅形成了一套传统农业的生产方式，也催发出以传统农耕经济为经济基础的一套综合性的语言、文学、艺术、风俗及各类祭祀活动等集成性的文化。这种文化以汉族文化为主体，在价值理念上崇尚身体力行、耕读传家，提倡应时取宜、合作包容；其中“天人合一”的和谐理念也与当下提倡的环保、和谐理念不谋而合。《隐入尘烟》中，土地中诞生的营养不仅滋养了农民的身体，也滋养了老四与贵英吃苦耐劳、艰苦奋斗、勤俭节约、安贫乐道、富有爱心的精神。老四在献血之后又会回到田间劳动，重新在大地的滋养中获得源源不断的力量，让老四在一次次献血后重新获得健康强健的身体。影片的叙事节奏中始终保持着献血与劳动的重复，让我们看到了传统农耕文明的坚韧与力量。

中国传统农耕文化中的理想理念推崇自然和谐，契合中国文化对于人生最高修养的“乐天知命”原则。前者代表紧密依靠自然条件的法则和规律进行垦殖，后者则是在俗世的价值观念领悟生命的价值和真谛。《隐入尘烟》中的老四与贵英尽管生活清贫，但却保持着农民特有的奉献品质与高贵精神：他们在自身的生活尚且难以保证时，不约而同地珍爱一匹不受人喜爱的驴子；他们难以生下自己的孩子，却像爱护自己的孩子一样珍惜一窝雏鸡；他们自身尚且辗转于他人的废弃房屋中，却反复为一窝燕子筑巢，鼓励雏燕在房屋被拆毁前飞走。他们的爱心所体现的理念精髓正是传统文化核心价值观的重要精神资源，同时也符合今天的和谐发展理念。两人将对自然的感恩与感悟，以及对生命的感知与延续，都被内化于日复一日的劳动当中。这样的农耕文明所蕴含的精华思想和文化品格在当下依然是鼓励我们自强不息、勤劳勇敢的珍贵精神资源，值得充分肯定和借鉴。

三、在世俗社会重新建立与土地的有机联系

传统中国文明是土生土长的农业文明，诞生于与土壤的紧密联系之中，古典诗歌、岁时节令、崇尚自然的古典哲学都自土地的孕育而来。而自现代以来，人口向城镇的大规模移民导致世俗社会中人与土地之间的联系被切断，传统的眷恋与凝望将无以为继。李睿珺一直以来坚持对广袤的农村乡土进行影像书写，并在《隐入尘烟》中展现了在地化的生活方式，以及与人们有机地联系在一起的广袤土地。“尘烟”中的黄色尘土与白色炊烟是是李睿珺的视觉符号，也是西北大地与原住民的生活本色。

为了在人与大地之间重现土长于土的默契，导演首先以充满诗情画意的方式描绘了如诗如画的自然场景：新婚的老四拉着贵英行走在金色的沙地上，头上一轮半透明的明月突出此时此刻的浪漫氛围；广袤的田野两侧，金黄的稻苗随风摇曳，发出沙沙的响声；春天的水塘中能抓到鲜活的鱼，裹上报纸火烤以后是难得的美味……《隐入尘烟》中的万物都是一片生机勃勃，滋养着紧密联系着土壤的人们。其次，影片剥离了世俗社会中的功利因素，让观众在与自然的联系中重新去理解老四与贵英生活的意义，扎根土壤架构起他们丰富而充盈的生活。两人在小麦丰收后互相将几粒麦子按在对方手上，以“麦子花”的形状表示自己的心意。这是一种超乎世俗物质标准外的爱意与浪漫，只有深刻地扎根在土壤中的人才能相互理解。老四与贵英这样不善言辞、沉默木讷的人，也是凭借土地这一坚实广袤的媒介，才最终能够互通心意。朴实平常、紧密依赖土地的生活中，两个各自被他们的家庭所抛弃的人在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乡村生活方式中相互接纳，也被包容性的广袤土地所接纳。这样的相处方式直抵土地生存的本质。

结语

《隐入尘烟》以一段劳动生活与真挚感情的侧写，将身处前工业文明的人与生活重新带回了文化中心，并以平等、尊重与热爱的视角积极地重新建立起了中国农民与土地之间的关系，传达出对平凡生命的同情与赞美。导演李睿珺通过纪录片式的手法展现出一年中老四与贵英相爱与耕作的日常劳动，不仅向广大观众“科普”了正日趋衰落的传统农业社会格局及其文化与价值标准，也以其中的之美凝望一片乌托邦般自给自足的乡土生活，给中国电影带来一重乐天知命、崇尚和谐的自然理念。

（作者系河海大学马克思主义学院马克思主义哲学专业2020级硕士研究生在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