止不住的泪水,辛总编走的太突然。如果一切顺意,他本月15号就退休了。
稿子好写吗
周三(10月26日),感冒请假两周的辛总编来了社里。我去他办公室,他正抽着烟,脸煞白,一副颓败的样子。聊起感冒,他说:“感冒真是能送走一个老人啊。”我说:“这都什么话!”他有气无力接道:“现在60岁,再过10年,再过20年呢?”彼此沉默抽了几口。
“小郑,听说换了封面,稿子好写吗?”
“还行吧,人都问我什么时候写完,就你还问我好写吗。别操心我这摊子了。”
张老师敲门进来:“家宝,感冒怎么样?”总编重复了不发烧,肌肉疼那些话。张老师:“不发烧,就好办一些,你得去医院啊。有事喊我们啊。”
闲聊了会儿,张老师说:“你感冒了,早点回家歇着吧。”
总编没有接话。现在回想起来,不知是他不想分别(一人回家或也孤单),想再一起坐会儿,还是他虚弱得不愿多说话。
总编这次来社里,是他跟大家见的最后一面。
走吧
第二天,周四(10月27日),我要到单位写那篇封面。想起总编昨儿那颓劲儿,我改路去了他家。总编单身一人,我得给他搞点热乎吃的。买了菜肉水果,到门口时近中午,敲门。“谁呀?”“我。”半晌没开,又敲。“你,谁呀?”“小郑。”进门相见,状态如昨日。
“吃了没?”
“没呢。”
“正好,我给你做顿。”
“你别忙活了。你怎么过来了?大老远还跑一趟,今儿又不坐班。”
“我打算去单位写写稿子,顺路过来看看你,别有压力,不是特意来看你,哈哈。”
我去做饭,他开了瓶可乐。
吃完饭,我俩又聊了会别大意感冒的事儿。
聊完,他说,“走吧,你去单位弄稿子吧,我也休息会。”
我说:“记得喝热的,吃热的。有事喊我。”
没成想,这是我跟总编的永别。
再来一瓶
这些年,我和总编喝酒选菜馆,夏天烧烤,其它季火锅,无他,可以抽烟。找一犄角旮旯的桌位,把烟点上,只要不轰我们,那就这家了。近两年,我俩主要聚在一家羊蝎子,198元,精品小锅,有羊尾有羊排有脊骨。他喜欢冻豆腐、蒿子秆,凉菜:白菜心,笋丝。我俩自带一瓶白酒,前些年牛二,这几年黄盖儿,一人一杯,然后开始喝啤的。他啤酒酒量,应该是没量,从开始到散伙,能一直喝。多大的量取决于喝多久。
结账前,他会再点一瓶,我常有不解,心想不是刚才都说了最后一杯吗?今年他才告我:“小郑,啤酒最后要再点一瓶的。一旦有人差点意思,这瓶匀匀,大伙儿就都满足了。”
每次都吃不完,剩下的他打包回家,永远是那句“明天扒拉下,煮个面条。”
送他回家后,他一般给我瓶梨汁或苏打水,“你胃不好,喝点甜的”。他接着喝啤的,至于雪花、燕京还是青岛,不苛求。
放松一点
这两年结婚买房生娃,压力不小。我有次跟他说,“我买个自行车会员都琢磨能不能骑回来。”我嘬一口烟,接着说,“但是这一根一块,我从不犹豫,哈哈哈。”他笑着,“小郑,你和我年轻时太像了,你看我现在还经常一张手帕纸撕开分两次用,这都是年轻时养成的‘坏’习惯。”他也点一支,狠嘬一口。“
放松一点,别太紧张了。对自己好一点,你放松了,整个家里就放松了,过日子嘛。真有困难跟我说,老师支持支持你。”
老师好
2013年,毕业后,总编和翟社招我进的社里。我还记得他跟我说,周二下午2点来社里,开选题会,跟大家见下,和平东桥。刚开始工作,他就安排了两位优秀又严格的编辑记者带我,那真是手把手教,写完一篇稿子后,就等着老师一个小时的批吧。最厉害的一次,一篇200字的通讯改了7遍。有次总编跟我说,“再刻苦点,你以为老师是谁都能叫的,关门弟子啊。”我把我俩的这段经历写到了最新的1000期封面故事里,最终他把“辛”勾掉了,只留下了“总编”。我笑着问他至于吗?他说“心意领了,留着,对我无所谓,对你可能有影响。”
结婚后,我偶跟媳妇吵架,鸡飞狗跳。开解我最多的反而是他这位老单身,“吵架也是一种沟通。”老师的这句话给我不少安慰,换个角度想,吵架都有劲儿了。
他也跟我说,“活着图啥,不就生活、工作这两样儿。生活,就家人,父母老婆孩子。工作,工作主要就是吐槽领导,你多骂骂我就好了。背着骂啊。”
辛家坡
今年是大众电影百花奖60周年,社里百花奖期间在武汉办了60周年展。社里也精选了一些老杂志予以展览,我现场随手拿了一本,1988年12期,翻开恰好是他写的《闽南故事——〈欢乐英雄〉〈阴阳界〉剧组散记》,文章特棒,当时他才26岁,笔名辛家坡。我拍他马屁,北大中文系果然不是盖的。
他是大众电影百花奖的同龄人,1962年生,北大毕业后就来了社里,一辈子奉献给了《大众电影》,1000期清样儿上还有他的审核签名——临终了,我这段文字还在“卖”他。
“去你的吧,哈哈”
喝酒时,我问过他退休后的打算,他说先回家照顾老娘,尽尽孝,也顺带调养下身体,这几年,太累,基础病一大堆。
我开他玩笑:“忙完几年后,可得回来啊,我还等着‘卖’你呢。”
他说:“随便卖,不只你,一堆哥们等着卖我呢。卖吧,能卖,那是还有价值。”
我问都怎么卖啊?
他喝一口,“去你的吧。哈哈哈哈哈哈。”
他走那天,一些我曾见过的他的朋友纷纷打来电话发来微信。大家悲痛不已,悲,痛。
有时酸点好
追忆着,说来说去,都是我怎么着怎么着,完全没有突显他。想想,好像这些年只从他这索取,并没有多少回报。此次若是关心多一些,若是带他去医院,会不会是另外的结局?
“缘分至此,人生无常,终会有遗憾的,小郑,尽力就好。”6月份,我爸下咽癌,老师安慰我:“多跟你妈你老婆商量,不要急躁慌乱。有时缘分至此……”
缘分至此啊……
周四(10月27日)分别那天,我给他拿了个橘子,拧开瓶牛奶,然后去收拾东西。
“小郑,太甜了。”
“谁知道这么扎实,我还以为多少能酸点呢。”
“有时酸点好……”老师露出久违的笑容。
(作者系《大众电影》主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