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疫情暴发的2020年创作的《世间有她》时隔两年在国内各大院线上映,虽然这部影片由女性制片人董文洁集结了李少红、陈冲、张艾嘉三大知名又资深的女导演,并由周迅、许娣、易烊千玺、黄米依、郑秀文、冯德伦等众多明星加盟出演,但却没有达到预期效果,上映两个多月,票房仅5000多万。影片打出了疫情中她视角下的“女性电影”旗号,反而因为这些标签的前置宣传而导致观众观影时的巨大落差。由于笔者研究女导演和女性电影多年,其实非常不忍心批评这部集聚这么多女力的电影,但是静下心来分析一下这部电影失利的原因,也许可以避免“女性电影”在创作上的一些误区。当然,除了影片本身质量,还有很多外在因素的制约和干扰,比如档期、宣传等等。
很显然,《世间有她》的上映错过了最佳时机,在它之前,已经有数部疫情题材电影先后登陆院线,比如2021年上映的纪录片《武汉日夜》和故事片《中国医生》、《穿过寒冬拥抱你》,以及2022年上映的《你是我的春天》,如果说前三部还掀起了一些浪花,但是到了《你是我的春天》已经意味着疫情电影的尾声了。再谈形式,《世间有她》是由三位女导演各自执导的拼盘电影。拼盘电影早而有之,1934年上映的《女儿经》就是明星公司制作的女性集锦片,类似的还有联华公司制作的以抗日为主题的《联华交响曲》,以艺术人生为主题的《艺海风光》等等。自2019年以来,拼盘电影又重新焕发出新的生命力,“我和我的”系列连续三年在国庆档上映,作为献礼片获得了不俗的票房和口碑效应。拼盘电影的优点显而易见,出品方顶层设计,资源整合最大化,名导联手,明星云集,自带话题和焦点,受到的关注度自然很高,尤其是在短视频流行的时代,观众的接受度也会更宽容。但同时拼盘电影也有一个先天的短板,它通常是主题先行的“命题作文”,这种自上而下的创作就意味着创作者自由发挥的空间不大,也容易简单化、概念化,而在有限时间内完成一个叙事完整且有吸引力的短片也是极具难度的,观众对故事中的人物可能还没建立起情感认同,这一单元就已经结束了。所以,看拼盘电影我总是有一种不深入、不解渴、浅尝辄止的感觉。
当下,无论是作为形式的拼盘电影,还是作为内容的疫情电影,观众都进入到审美疲劳期,失去了新鲜感,而恰恰《世间有她》这两者兼而有之,观看时难免有过时之感。回到电影本身,其实最初的立意是非常好的,在疫情中传达出女性的力量。影片三个单元分别聚焦婆媳、情侣、夫妻关系,女性创作者巧妙地把自己生活中的难题和情感体验放置到疫情故事中,把疫情中女性真实的生活场域和那些无法言说的“隐痛”展现给观众,引发了不少女性观众的共鸣。比如李少红导演谈到自己遇到不开心的事时会一个人跑出去透气,就演化成周迅饰演的沈玥一个人想开车出去却被阻拦,只好雨天在桥上散心的场景;张艾嘉导演也会遇到如何处理家庭和工作之间的矛盾,她通过一个香港女性摄影师的焦头烂额展示了这个难题;陈冲导演把自己对生活的感悟赋予到一对异地的年轻情侣身上,并把自己执导的篇章命名为“生命之歌”,用诗意化的镜头语言探讨生命的无常。
疫情中,习以为常的日子变得珍贵,所有家庭成员都开始重新思考彼此之间的关系,也包含着对女性情感关系的透视。第一单元的婆媳其实代表着两代女性,婆婆的形象很具有代表性,爱儿如命的婆婆是大部分中国传统女性的缩影,儿媳却是有着自我意识的现代女性,她们之间的矛盾是两代女性不同观点的碰撞。第二单元是最具有风格化的表达,整体影像是黑白的,只有手机中的二人世界才是彩色的,这不仅凸显了这对情侣的情感世界,也暗示了一种悲剧的结局。第三单元是最让我有共鸣的段落,对于现代职业女性,兼顾家庭和工作疲于奔命的生活实在是太累了,尤其是在儿子发烧之后,梁静思和老公长达8分钟的吵架戏,激烈、真实、扎心。结尾处,导演用一场婚礼展现了同为摄影师的二人的和解,还巧妙地呼应了2003年“非典”时期二人的相恋。其中,梁静思和菲佣露安娜之间的女性情谊描画虽然寥寥几个镜头,但却非常打动我。菲佣给孩子打电话,梁静思悄悄退出,没有打扰;菲佣买不到口罩,把家人寄来的口罩跟女主人分享,这种互相体谅和帮扶才是生活中最需要的。同样,第一单元最后的婆媳和解也体现出女性之间的温暖和善意。
但是问题也来了,电影对当下的女性生活提出了问题,但是解决问题由于时长限制太过突兀,也太过简单了,没有达到真正的反思,只是表面上的一团和气,有温情却缺乏深度。这三个单元各自35分钟,要完成“起承转合”的叙事任务确实艰难,起和承把问题抛出来,但转和合就过于仓促了,没有心理依据和逻辑说服力,观众也就无法投入和感动。婆婆仅仅靠几个电话就意识到自己的不对,开始关心儿媳,完成了转变?以丈夫、儿子为中心的生活跟随了她一辈子,这种根深蒂固的思想是不可能一时转过弯来的。同理,梁静思和丈夫之间的矛盾也不会因为一场别人的婚礼发生改变,怀念相恋的过去只是暂时掩盖了矛盾,如果得不到结构性的调整和实质性的改变,职业女性的两难境地依然会继续,家庭裂痕依然在那里。
从结构上讲,主创在总体设计上显然缺乏考量。第二个单元的黑白画风格和第一个、第三个接地气现实感的家庭故事相比,太跳跃了,色彩和调性都不统一,如果单独成章还不失为一个清新小品。更潦草的是三个单元之间的衔接仅靠周迅的旁白完成,彼此勾连乏力,链接性太弱,无法构成一个整体,导致每个单元的开场和收尾都很生硬。通过沈玥的画外音,我们晓得第二个单元的女主人公小鹿是沈玥的表妹,第三个单元的女主人公梁静思是沈玥在香港的朋友,仅此而已,再无任何交集,再加上小鹿的扮演者黄米依和周迅过于相像,我一度以为回到了沈玥的少女时期,但这又是同一时间不同空间的疫情故事,混淆分辨之时,观众又从故事中抽离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