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上天只允许你记住一件事,你会选择记住什么?
“很可能有一天你也会得阿尔兹海默症,到了那一天的时候,你都筛不出来你想保留哪一段记忆。所以与其这样,就在你现有的生活中,过得精彩一点,更轰轰烈烈一些吧!”导演邹德全说。
正在热映的《叫我郑先生》讲述了不忍忘却亡妻的郑先生,在彻底失忆之前,只身踏上寻找妻子共同记忆的最后旅途。
影片由林炳坤监制、邹德全执导,涂们、王真儿主演。通过这部影片,导演邹德全想要传达一种努力生活的态度:“无论是爱情还是工作生活,只有你勇敢地去做了、放开手去做了,无论成功与否,都会成为你最后不想删除的记忆之一。”
影片的核是一部爱情片
《中国电影报》:从导演的角度来说,您觉得《叫我郑先生》讲了一个怎样的故事呢?
邹德全:其实是爱情,因为这个人物的动机就是爱情。如果让我给这个故事做一个类型化的定义的话,它就是一个爱情片。它里面可能会存在很多文化上的角度和结构上的类型,你可以说它是公路片,你可以说它聚焦老人没有问题,你可以说它聚焦阿尔兹海默症,这些都是它的元素,但是它的核是一个爱情片。
《中国电影报》:公路类型的电影涉及到很多场景的变换,请问您在拍摄过程中有没有遇到什么困难?
邹德全:其实也有,但基本上都挺给力的。在拍环岛的时候最大的问题就是那个时候进入了雨季,总下雨,比如像森林里面,还有民宿那场烧纸烧梳子的戏都是在下雨。这种公路片对于我这个故事而言天气是最大的问题。再就是路途,大家转场次数很多,基本上一个地方扎两三天就得转场,我们的美术和服化就比较折腾。
《中国电影报》:整部电影里面最能打动您的部分,或者是您在创作的时候最喜欢的部分是哪里?
邹德全:其实挺多词我自己都觉得我写得挺好的。“每个人都得有个念想”,念想这个词特别好,特别有烟火气,它是每个人必须得有的一个东西。我们小时候的念想可能是颗糖,上学了之后念想可能是学习成绩好点,谈恋爱了念想可能是一个心仪的女孩,然后大点儿的念想可能是孩子茁壮成长父母健康,再大点儿的念想可能是事业成功。就是人都有个念想,念想其实是人的一个动力、动机。这个念想对于片子里的郑先生而言,极其重要,阿灰也是如此。还有我印象比较深刻的就是他烧梳子那场戏,下着小雨,他在民宿里边,特别平淡地说着,“今天是老哥们儿的头七”。我要写的是那种无力感,你感觉他的语气和语调很平常,但是他话里的内容是极其悲伤的,哥们去世了,我这之前还约好了一些事干不了了,然后我最近身体也不好了,记忆力越来越衰退。
我比较难受的一点,就是老人的那种“习惯了”,当我们刚刚步入老年的时候,我们意识到自己老的时候,我们第一个状态应该是去对抗它,就是我们常说的“不服老”,但是当进入到后半段的时候,他已经进入一个妥协的状态,他已经把自己标签到老人的那个行列中了,他说出那番话其实是极其无奈,但又不得不坦然接受,因为这几年他可能一直在不停地接受这种东西。
《中国电影报》:电影里有没有一些桥段是您真实经历过或者听说过的呢?
邹德全:书店那场戏里有很多留言,全都是真的。因为我老家是青岛的,青岛有一家书局叫良友书局,就是看书的地方,有人会在那卖一些画、办个小的画展,旁边就有一个可以坐着喝东西的地方,有很多的留言簿。最早可能从零几年开始就有,因为那个书局很老了。我那段时间写本子憋不出字来,就溜达到那里,看看人家的留言。看人留言其实挺爽的,爽点就在于你好像看了别人的小秘密,但其实也不是,因为你不知道那是谁,却是一件可以让你稍微窃喜的事。现在呈现在片子当中的留言,当然都是经过一些修改的,但我可以说每一个后面其实都是有原型的。再就是红包场,我也去过的,还有一个地方,类似于舞厅,不光有老头,还有老太太,有点像我们的广场舞,但是气氛不一样。我们的广场舞更多的其实是本着强身健体,大家聚会玩玩的想法,但是他们那种舞厅就有点追忆青春的感觉,放的是他们那个年代的歌,跳的是他们那个年代的舞步。那个地方为什么那么多老人愿意去,因为那能让他们感受到曾经的青春,和红包场其实是一样的。
“他笑的那个瞬间,把所有的距离感都抚平了”
《中国电影报》:涂们老师是如何与这部电影结缘的呢?
邹德全:因为剧本有我参与,所以在写的时候,你脑子里面就有一个男主的形象摆在那里。我见了很多60岁以上的男演员,基本上都见到了,我并不是说其他演员老师不好,只不过因为写了剧本之后就会有先入为主的概念,已经种下一个郑先生的形象了,因此你就想要去找贴合形象的那个人。当时我在北京的一个放映会上,看到了涂们先生《老兽》的海报,那张海报给我的印象很深刻,在我的理想状态中,郑先生首先是需要具有北方人那种硬朗的质感,气质上也需要让人有一种生人勿近的感觉,但笑起来就需要有极具亲和力的感觉,总结起来就是看起来没有温度,但当你靠近他的时候,你就会被他的那种感染力深深的吸引住,于是我看到这个海报之后一下子就确定了涂们先生。
于是我就想见他一次,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我拿了一个摄影机,就放在旁边录我们的聊天,聊某个话题的时候,他突然就笑了一下,当时是在工作室里面,我坐的位置是顺光,他是逆光。他坐的位置比较靠里,虽然夕阳没有洒在他的身上,但整个屋内的气氛就很暖,当时他笑的那一下,我就觉得郑先生就应该是他。他笑的那个瞬间,把所有的距离感都抚平了。
他是一个极具亲和力和感染力的一个人,是一个你想主动和他聊天和交朋友的一个人。
第二次见面的时候,涂门先生跟我说得比较多,他对故事还是比较认可,另外在我们还没有最终确定合作的时候,涂们先生已经对人物本身做了很多的功课,这一点让我挺感动的,因为在没有确定合作之前,演员不会跟你聊特别多,所以当涂们老师跟我说他对郑先生这个人物的想法,以及他认为什么样的表演更舒服、更合适一些的时候,不仅让我受益良多,更让我们彼此达成了共鸣。
《中国电影报》:您现阶段的念想是什么呢?
邹德全:我在现阶段的念想就是把眼前的工作做好,孩子和父母都健健康康的。年龄大了,念想就会比较现实。
为什么很多创作是在没有特别多依附之下创造出来的,因为那个时候的人其实是很自我的,我觉得好故事的作者一定要自我,因为他要建立极强的世界观和价值观,他只有建立起了这种独立性的世界观,他才可以创造出一个好的艺术作品。但我们不是说脱离社会,当你更踏实地回归于社会,在家庭中生活的时候,家人的感染力是很强的,无论是你的父母、你的另一半,还是你的孩子,他们对你的影响是极大的,你会渐渐地把自我的状态给释放开,让“自我”变得更大一些,这时候你就不光是你,你身上有了很多其他的标签和符号,以及位置。所以我现在的念想,就是把事做好,把我想表达的东西写出来拍出来,家人都健健康康顺顺利利的就行。
《中国电影报》:有没有哪一场戏甚至感染到了现场的工作人员?
邹德全:红包场那场戏有很多群演,很多人都哭了。群演其实都是在旁边,因为空间很小,大家都离得不是很远,声音也都是现场采的,涂们老师整段的表演我都用的是现场音。王真儿老师特别敬业,她和涂们老师搭戏,无论这个镜头在不在她那儿她都自己上。这两位老师都是如此,从来没出现过正反打镜头对面没有人的情况。无论多么长一段,包括最后海滩那场戏,天气不断在变化,特别晒,而且紧靠着海边,紫外线特别强,但即使这样,两人都没有离开,都在那里配合对方完成整段的表演。说回来红包场那场戏,那个镜头就是郑先生看着阿灰在台上唱歌,并且那首歌触动了他,让他回忆起了很多东西,现场有很多人流泪,有很多人问:“这个老爷爷是谁啊?拍得好好啊!”
《中国电影报》:这个电影是围绕记忆、思念展开的,您希望观众看完电影后记住电影的哪些部分呢?
邹德全:我想让看完的观众都意识到很可能有一天你也会得阿尔兹海默症,很可能到了那一天的时候,你都筛不出来你想保留哪一段记忆。所以与其这样,在你现有的生活中,过得精彩一点,让它更轰轰烈烈一些吧。
也就是说,当你意识到你哪一天会得阿尔兹海默症,让你筛选记忆,问你最不想删掉哪一段记忆,你能不能说出来。如果不能,那我觉得,你过得不够轰轰烈烈,过得太约束自己了。我觉得人在现有社会其实应该大胆一些,大家现在无论是在疫情上还是经济发展上都过得很拘谨很小心翼翼,人本身的探索欲越来越小了。我觉得无论是爱情还是工作生活,只有你勇敢地去做了、放开手去做了,无论成功与否,都会成你最后不想删除的记忆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