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部似乎特别适合纳入某种主义和理论框架进行讨论的影片,它的理性化经营的痕迹颇重,但这并不是说它脱离了当下文化环境和时代特征,它仍然置身于时代精神和时代焦虑当中。
生物技术的超伦理发展,对于人类生活的介入,的确是我们面临的现实,它导致了关于自性的深刻担忧。这部影片试图演绎和深化这一主题,讲述科技伦理及其与人类生活的关系。这是后人文主义时代的人文主义思虑。
其实可以说《小小乔》是一部家庭伦理片,但披着科幻片的外衣,或者也可以说是一部科幻惊悚电影,这类惊悚片是科幻片的亚类型。虽然影片开始的部分让人略觉乏味、庸常,让人感觉其基础设定不够宽广、丰富,但它后面的恐怖惊悚效果的营造还不错,这是因为它仍然紧紧贴合着时代精神,贴合着角色心理的逻辑来运动。
所以,虽然其氛围设定经常外在化,比如配乐的引导性和介入性太强了,但它仍然能够令人产生细腻的心理感应。
女主角爱丽丝为英国一家专事植物育种的科技公司工作,她和助手克里斯正在培育一种抵抗抑郁的,可以令人快乐的新植物品种。爱丽丝儿子叫乔,于是她命名这种植物为小小乔(Little Joe)。新培育的植物被设定为没有繁殖能力。
爱丽丝俨然科技狂人的形象,她要制造新物种——这是科幻片的原型情节,且造物者由男性而换成女性,这一点都如上所言,切合固有理论ABC,此不赘言。
影片中小小乔的花粉被科技人员和乔吸入,带来性情的微妙变化,这一点意味深长。同事的狗吸入了小小乔花粉后,开始攻击主人,爱丽丝的助手克里斯吸入花粉后,行为不再得得体,他在对方不情愿的情况下强吻了爱丽丝两次。而且还进入到爱丽丝的家庭,与乔谈心,仿佛在密谋什么。
爱丽丝将一株新植物带到家里面,儿子吸入花粉后,忽然行为乖张了起来,他结交了一个小女友,两人举止都有某种不合常规的冒犯性。乔不再是以前的那个孩子了。
新物种侵入生活,固有的一切在瓦解,人们被带入一种失控的状态。恐怖和惊悚就在于这种性情的变化,诚如爱丽丝的同事在餐厅里面向所有人说,你们都没有发现,其实你们都已经不是你们自己了。
惊悚片的原理,如你所见,往往不在于外部造型或危险动作,而在于心理惊悚,在于心理的某种令人担忧的变化。《小小乔》让我不停地产生联想的影片,是库布里克的几部作品。
其中的色彩和空间造型,让我想起《发条橙》后工业化的美术和空间,器物和空间形式带有某种非手工性,以及非人的色彩。总体来说,《小小乔》是一部有格调的影片,外在形式的努力十分突出,甚至可以说气质非凡。
而其中平滑移动的镜头运动,则使我想起了库布里克的《闪灵》,尤其是那段以斯坦尼康拍摄的上楼的镜头,还有在走廊中屏住呼吸前行的运镜,仿佛有令人心脏骤停的某事某物在等着你。
有趣的是,这并非某种强硬的联系,《Variety》上也有影评人(Owen Gleiberman)做如此联想。他更多联想的是大卫·柯南伯格和《闪灵》中的某些片段。他提到了摄像机镜头的滑行窥探(slow-glide voyeurism),谈到了导演将人们置于一种对于前面拐角处的莫名期待的入迷状态中。
我不知道这位影评人所提到的这种状态,是不是也来自于笔者所提到的那个片段。
《闪灵》里面的作家杰克进入了严冬深山中饭店寻找灵感,这个饭店被称为凶宅,杰克不以为意。但是在居住的过程中,在大雪封山的日日夜夜里,他的性情发生了微妙的变化,他逐渐面露凶相,拿起斧头劈向自己的妻儿。
《小小乔》中有一个片段,可以与此作一番对比。乔和爱丽丝拥抱,在爱丽丝的背后,乔的眼神越过母亲肩头,这时候摄像机营造了本片最为令人惊悚的镜头之一。最可恐怖的,不是陌生人的异化和遽变,而是自己最熟悉的人的变化。
这个儿子还是自己儿子吗?影片还没有到此止步——爱丽丝逐渐发现了小小乔的异常和有害,决定将这些植物除掉,但是却被助手所阻拦。争斗过程中,爱丽丝也吸入了小小乔的花粉,然后她也发生了变化。
于是,爱丽丝还是她自己吗?惊悚和恐怖来自于人和自我的被瓦解,在于人变成非人,我变成非我,这是一种灭亡,也是一种疯狂。这一疯狂不在于对外部世界的破坏力量,而在于自我破坏,在于自身自性的彻底的无法被我所掌控。
影片最后是这种植物通过了科技部门的基因检测,监测显示它完全是安全的,大家为此十分欣慰,他们已经决定将这种植物进行推广。
这个结尾让人感到迷惑,似乎以前一切噩梦的发生,都来自于人的敏感多虑。但问题在于,这所有人其实都是被小小乔所修改了本性的人,他们的监测、验收和认同,本身就令人感到不安。
这部影片的导演是一位女性,奥地利人,她这部影片中的女主角是科技狂人,而离异后的丈夫、乔的父亲,则住在郊区的古老的小屋里,与大自然融为一体。这种二元化划分的痕迹是明显的。
其中还有一些错位,乔的父亲在传统和古老的生活方式里面,母亲则是工作狂,科技狂人。但是,她仍然保留了传统的习性,她对于自己热爱工作胜于孩子的心理,十分不适应,而吸入小小乔的花粉后,她的纠结似乎得到了解决。她安心将孩子托付给了喜欢孩子的父亲,自己则转身回到了科技生活中。
她似乎可以安心工作了。晚上,她对那株植物小小乔说,“晚安,小小乔”,而在屏幕黑掉后,我们听到了小小乔的回应,“晚安,妈妈”。
小小乔似乎进化出了人格?爱丽丝和她的科技怪物建立了一种新关系?这是一种怎样的新女性和新生活?
对于这部影片,有的影评人评价很善意,但也有人对这部影片的质量进行强烈的批评。比如《好莱坞报道》的一位影评人(TODD MCCARTHY)认为这部影片缺乏说服力,是索然无味的“欧洲布丁”。
其实我比较关心的是导演对于这种抗抑郁的植物的态度,我觉得导演没有肯定它,也并没有真正否定它。我甚至觉得她也许是倾向于肯定它的,因为它带来了某种解放,尤其针对女性,它是一种可能性,只是一切还很未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