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国编剧、导演弗里兹·朗是德国表现主义的代表人物，也凭借《蜘蛛》《尼伯龙根之歌》《大都会》《马布斯博士的遗嘱》等名片成为早期欧洲电影史上不可或缺的重要创作者之一。在短暂受到俄国纳粹活动影响的创作生涯中，弗里兹·朗用象征和隐喻的表现主义手法躲避纳粹政权严苛的文化政策，对人性中复杂和阴暗的东西进行变形揭示，具有强烈的现实映射；在历史故事、传说演绎、科幻与心理想象等多元化的内容中，弗里兹·朗将对人性的剖析和对历史终极命运的关注放入影片中，电影中的每个电影角色都代表着社会现实的各个方面。在当今回望弗里兹·朗的影片，仍可以看到这些创作对后世电影的深远影响。

一、对社会现实的深刻映射

尽管弗里兹·朗的创作类型与主题千奇百怪，但在科幻、传奇、历史等种种外衣之下，弗里兹·朗电影的情节却也并不复杂，观众也很容易在其中发现故事与现实之间的映射关系。《马布斯博士的遗嘱》以德国表现主义中最具代表性的科学家心理犯罪模式，指向纳粹政权鼓动人民为其所用的邪恶伎俩，以政治与现实的隐喻提醒着当时因为第一次世界大战战败后贫穷的德国人民，要小心马布斯博士这样的罪恶野心家麻醉和鼓动人心。在马布斯博士的催眠术下，检察官代表着人类坚强不屈，始终坚持正义感的一面，他是唯一一个曾经没有在马布斯博士的催眠术下沦陷的人，而且最终战胜了邪恶的马布斯博士；托德伯爵则代表着人性中软弱的一面，他在马布斯博士的心理暗示下甚至对自己产生了怀疑，最终没能胜过马布斯博士的邪恶力量；利用催眠术操控人类的马布斯博士则代表着人性恶的部分，他为了自己的利益几乎无恶不作，可以轻易地鼓动下层人民为己所用，代表着一战落败后利用民众保守主义心理迅速崛起的法西斯政权。影片中象征纯洁无辜民众的卡拉曾对马布斯博士发表的一番“表白”：“没人知道他是谁，他在哪，他活着，他远远高于这个城市，他是诅咒和永恒的赐福，他是活着的最伟大的人，而且他一直爱我！”像极了法西斯掌握政权后德国人民对希特勒的盲目崇拜。这部上映于1932年的电影，早在希特勒发动的啤酒馆暴动前一年就准确映射出德国社会人心浮动的现实，显示出导演对社会现状的精准把握；也因当时正是德国纳粹在德国兴起，弗里兹·朗因拍摄此片而惹怒了纳粹，不仅影片被禁止上演，导演的艺术创作与人身自由也受到了严重影响，可见这部影片在德国影响之深远。

二、富于表现主义的镜头语言

表现主义根植于一次世界大战以后德国艺术与思想界反思人类行为的思想潮流。在高压政治环境与对政治的普遍失望情绪下，德国表现主义形成了注重形式和节奏，用强烈的对比和夸张的变形展现对人类社会悲观看法的特性。这和第一次世界大战带给欧洲人的毁灭和挫折有关，也对德国对创作者自由的压迫有关。在《尼伯龙根之歌》中，弗里兹·朗以兼具有德国古典主义，强烈象征主义和德国表现主义特征的手法表现日耳曼民族的英雄史诗，画面以对称的形象、充满力量感的动作体现了庄重的仪式感，全景拍摄齐格弗里德举起宝剑斩杀巨龙时，与岩石形成高反差的色调阴影，具有绘画感和史诗性，背光与顶光表现的渥努姆斯城充满绘画质感；沙画手法加黑白定格影像呈现克里米尔特的梦境，营造出心理剧般波动奇幻诡谲的效果。在《大都会》中，开场的换班和机房里工人的操作，动作都具有机械节奏僵硬的强烈形式感，画面用了一种极端的明暗对比展现加班工人浑浑噩噩的状态，同时将机器变成了一个奴役并且吞噬人的神像；玛利亚与骷髅的追逐戏中，摄影上用手电光的移动处理镜头关系，以黑暗中有限的光照形成非人的视线，营造恐怖气氛。在超现实的想象中创造出了一种极端的纯精神世界。弗里兹·朗就是用这种夸张的电影语言，将他对这个社会的嘲讽和愤然，淋漓尽致地表现了出来。

三、20世纪的历史预言与反思

在当下说起德国电影，我们的思路可能会集中在那些沉重的反思一战二战的历史战争影片上，从而忽略弗里兹·朗在战前完成的一系列创作。尽管弗里兹·朗的创作因多采用寓言手法叙事，与战争中现实事件的关系不大，主题也没有直接的历史反思那么沉重，但却是在灾难到来前准确体察到社会细微变化并在影片中委婉展现出的作品。例如，《大都会》中工人群体本来是极其具有力量与再生能力的群体，在灾难来临前却一无所知，盲目自信、容易轻信他人，被别有用心之人操纵：机器人玛丽亚挑动工人和资本家的对抗，厂房里的大机器都被砸得满目疮痍，工人们欢呼自己的“胜利”殊不知自己的家里已经大水漫灌；在他们发现“真相”后，没有深究原本神圣的玛利亚变成机器的原因，只是愤怒地将机器玛丽亚烧死；这是愚昧无知的人们对机器的恐惧的最极端化表现，也是当时的工人因为惧怕失业而对“捣毁机器”这种极端做法的一种反思。他们急于否定那些自己未经经历的东西，来掩盖自己的无知与恐惧。因此，玛利亚之死不仅是对启示录中的末日之战的寓言表现，更是电影导演对当时已经初露苗头的工人运动和民粹主义的担忧和顾虑：在历史的危机前，在社会上占有相当数量的工人能否承担起改造社会的重任？《大都会》不仅是对“未来”想象的未来城市的描绘，也是弗里兹·朗在危机边缘对20世纪灾难性未来的历史反思与大胆预言。

（作者系西安外事学院国际合作学院副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