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耳导演作为21世纪登入影坛的新生代导演,无疑是电影商业化、娱乐化潮流中的“异类”,他执导的院线电影作品虽然只有《第三个人》(2007)、《边境风云》(2012)、《罗曼蒂克消亡史》(2016)以及《无名》(2023)四部,但每一部都达到了“形”与“义”的完美融合,以执着于人性主题的深刻挖掘、固定统一的视听语言、非线性的叙事结构形成电影作品独特的形式美学风格,奠定了程耳在电影业不容忽视的地位。
一、人性主题的深刻挖掘
电影主题通常蕴含导演的价值表达和情感导向,既是导演思想情感的集中体现,也是贯穿电影始终的灵魂和精华,对于推动电影情节发展、传递影片精神内核具有重要价值。纵观程耳导演以往的电影作品,其主题相对归整统一,始终聚焦人物宿命的探究、复杂人性的挖掘及透过人性折射出的超越生死的家国之情,呈现出强烈的个人风格和形式美学。
其一,对人物宿命的探究。无论是文学、戏剧还是电影,对人物宿命的探究始终是文艺创作者所偏爱的主题。中国新生代导演程耳同样也十分关注对人物宿命的挖掘,期望通过悲剧式的人物塑造和错综复杂的人物关系展现人类在命运面前的卑微渺小和无力。程耳曾表示:“我自己的电影主题从来没有变过。大时代之下的个人命运,即人在可以为之奋斗和不得不做出选择之间的宿命”。纵观程耳的每一部电影作品可以看出,其电影主题已形成固定范式,始终将电影主角放置于“灰色地带”,使其挣扎于死水微澜的命运和生活中,殊不知影响其结局的并非选择而是宿命。比如,影片《第三个人》借数年前的凶杀案打破美好的现实生活。主人公何伟本看似是一位热爱家庭、努力工作、心地善良、老实本分的“好男人”,但实则是多年前杀害妻子、父母的凶手,揭露出其善良友好外表下残忍、肮脏、扭曲的灵魂。正是这样残缺的人格,使得他最终惨死车中,这也是他无法逃脱的宿命。
其二,对复杂人性的挖掘。电影本质与其他艺术门类相同,借助自身艺术语言展现世界、揭露人性。对于电影而言,挖掘与诠释复杂人性就是充分展现现实环境及人物关系中个体的欲望、心理及情感元素等,进而折射出人性背后复杂的时代背景和民族情感。程耳导演善于塑造和刻画人物,聚焦时代命运的世事无常和沧桑变化,使特定环境中的复杂人性得以赤裸裸的展现,进而引发观众对于人性的思考。因此,“人性”是构成程耳电影形式美学的重要因素。与此同时,这些充满悲剧色彩的人物在与命运抗争过程中,又展现出人性中坚强的“韧性”和浓厚的家国情怀。比如,影片《边境风云》中,毒枭、杀手和牙医父女被命运交织在一起共同展开一场殊死搏斗。孙红雷饰演的毒枭是一个掠杀无数、冷漠无情的人,他不仅残忍杀害义父的儿子,而且借手杀死一位好警察,充分展现出冷酷残忍、暴虐无情的人性之恶,但他在经营金三角时又重视教育、爱护儿童,又展现出人性善的一面。影片在善与恶的交织下多视角呈现出人性的复杂多变。影片《罗曼蒂克消亡史》中,每个人都具有双重人性。上海黑帮老大陆先生既具有杀人不动声色的残忍一面,也具有不与日本人合作的民族气节和家国情怀;日本人渡部既是待人温和谦逊的“好人”,也是垂涎美色、背叛家庭的“恶人”;这些由程耳刻画的双重人性,表面上是展现他们在面对战争动乱时的虚无和慌乱,实则是借助对复杂人性的挖掘完成对历史和民族的另类理解和阐释。
二、固定统一的视听语言
视听语言,即电影内容呈现和表达的手段,是电影独特的造型语言和叙事语法,也是导演审美观念和艺术表现的重要手段。不同导演对视听语言的呈现和运用具有独到见解,通过对视听语言的不同运用形成与众不同的视听特色。程耳导演通过固定的镜头语言、对称均衡的构图方式及音画和谐的配乐选择来呈现视听语言,在镜头、画面及声音的相互配合和映衬下,形成固定统一的形式美学风格。
其一,固定的镜头语言。固定镜头作为一种静态造型方式,具有静态绘画和摄影的形式美感,将其运用于电影创作中既可增强电影的形式美,也可在固定画面中使观众与银幕之间形成一种凝望感,由此呈现更多画面信息。在程耳导演的电影作品中,大量固定镜头的使用一方面为观众建构出一种观影形式,使观众能够通过“端详”屏幕感知每个镜头的场景、构图、细节等,另一方面通过简洁精炼的镜头语言营造出冷静沉稳的氛围,进而增强电影感染力和表现力。比如,电影《第三个人》全片83分钟的时长中,固定镜头几乎占尽全部,仅有极少数的运动镜头;电影《罗曼蒂克消亡史》中全片共882个镜头,其中固定镜头就有869个。这些固定镜头的运用将角色放置于深沉阴郁的空间中,使人物情绪、心理只能在该空间中发酵蔓延,由此建构出观众与影片之间的凝望感,使观众能够更加清晰地感知人物情绪和心理变化。
其二,对称均衡的构图方式。构图一词源于美学,既是电影画面语言中的重要一环,也是电影讲故事的重要方式,主要是指创作者根据电影主题和美学特征选择、组织、安排拍摄对象在取景框中位置的过程。程耳作为一位极度迷恋对称构图的导演,在其电影作品中随处可见对称画面,以带给观众简约感、平衡感和庄重感,进而达到一种平衡的形式美感。程耳导演在访谈中多次提到“造物者偏爱对称”,便充分展现出其对于对称构图的钟爱。对于程耳来说,对称的构图方式已不再是一种创作手段,而是一种本能和审美习惯。早在电影《第三个人》和《罗曼蒂克消亡史》中,程耳就展现出对于对称、均衡的形式感追求。尤其在《罗曼蒂克消亡史》中,无论是日本餐馆吃饭的两个人、吴小姐和丈夫临别时的对话镜头,亦或是街道上耸立的高楼均展现出程耳导演对称均衡的形式美学。而于2023春节档上映的电影《无名》,更是将对称均衡的构图方式发挥到极致,通过对称构图反衬出凌乱不堪的时代语境下一种虚假的秩序感,具有强烈的戏剧效果。
其三,音画和谐的配乐选择。电影是一场视觉与听觉的盛宴。除画面之外,电影配乐也是构成电影的重要组成部分,不仅是电影剧情的诠释纽带,也是电影情节的重要助推器,在推动情节发展、烘托电影氛围、揭示电影主旨等方面发挥着重要作用。程耳十分注重电影配乐的选择,他认为“电影配乐可为观众提供感知电影的方式”,其借助不同乐器的音色、依托歌词的丰富性引导人物情绪、烘托人物心理,以达到解释画面、诠释剧情的目的,发挥升华电影主题、延伸电影意义的重要价值。为保持电影音与画在形式上的和谐,程耳甚至会自己为插曲填词,并邀请著名作曲家梅林茂、小提琴家柴亮等共同为电影配乐,从而使音乐与画面相辅相成、相互映衬,共同推动剧情走向。
三、非线性的叙事结构
电影与其他艺术一样,都依托一定形式得以存在,即电影的叙事结构。综合来看,电影的叙事结构主要分为线性叙事结构和非线性叙事结构。线性叙事结构是完全按照情节发展的时间顺序来展开;而非线性叙事结构就是打破情节发展的时空顺序,在人物、情节、线索等方面进行排列重组,由此形成多线索、多时空交叉的叙事模式。此叙事结构从表面上看较为散乱,但实际上能够制造更多悬念和冲突,使剧情更有看点。程耳导演的电影作品最为人称道的就是“形”,即形式结构,其四部电影作品均采用非线性的叙事结构,包括碎片化的叙事结构与章节式的叙事手法。
其一,碎片化的叙事结构。碎片化的叙事结构是指创作者将设计好的情节和故事分割成若干片段,并进行重新整合,最终将其放置于电影作品的不同部分。此方式打破了传统线性叙事的连贯性与故事的完整性,使其呈现出时空交错的碎片化特征,该叙事结构在程耳的电影作品中均有体现。比如,程耳在第一部电影作品《第三个人》中就开始尝试碎片化的叙事方式,不断打乱故事的时空顺序,并接入回溯性片段,以呈现叙事上的“悬念”,从而持续激发观众观影欲望。影片共有三条时空线索:何伟与他帮助的小女孩;肖可(何伟妻子的妹妹)与何伟;肖可与神秘男友高先生。这三条线索以肖可为核心展开,在叙事过程中三条线索相互交织、来回切换,并不断打破原有故事的时间顺序,多次插入回溯性片段剧情进行时空拼接,此方式既能最大限度发挥电影叙事的自由度,也可为影片制造悬念感。影片开头便采用倒叙方式插入肖可为寻找真相将姐夫何伟打晕并绑架的情节,极大地增强了故事的悬念感和冲突性,由此激发观众观影欲望。
其二,章节式的叙事手法。程耳导演的电影作品在总体故事结构上均采用多线索、章节式的交叉性叙事,即以一个人物或一个故事的情节发展作为独立的叙事章节,然后到一个关键的逻辑节点结束该章节的顺时叙事,进而切换至另一个独立叙事章节。电影《边境风云》和《罗曼蒂克消亡史》均采用章节式的叙事手法,将故事分为多个章节或多个段落,情节零散、时空混乱,彻底颠覆传统叙事结构的时空逻辑,形成程耳独特的形式美学。
四、结语
在电影商业化浪潮下,程耳作为一名新生代导演从未放弃过对艺术美学的追求,其始终都在努力弥合电影商业价值和美学价值之间的缝隙,并积极寻找适合自己的美学风格。其所有电影作品都有着对人性、命运的深刻思考,形成程耳独具风格的形式化主题。同时,程耳不拘泥于传统艺术表达方式,而是执着于人性主题的深刻挖掘、固定统一的视听语言、非线行的叙事结构形成与同时代其他导演截然不同的形式美学风格。
(作者系上海出版印刷高等专科学校讲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