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天早晨醒来,打开各大社交平台热搜榜,已经成了忻钰坤的生活习惯。他会在多个平台看新闻、刷热点,关注社会话题。最极端的时候,每个平台能刷一两个小时。
不知不觉中,他觉得自己对网络事件的认知似乎被一种“无形的力量”牵着走,忻钰坤警惕起来,“自己为什么这么容易被互联网舆论左右?我的情绪好像被误导了。”
于是,他将关注点锁定于网络上这股“无形的力量”。
不同于《心迷宫》《暴裂无声》创作模式,新片《热搜》不再是忻钰坤自编自导的作品,他把剧本交给编剧,他说,这是作为导演的一种后退,能够更加游刃有余地处理影片。
《热搜》讲述了自媒体主编陈妙打造爆款的文章冲上热搜,却间接助推了当事人“霸凌者”女学生张小穗的跳楼。就在此时,陈妙意外发现女学生曾发来的求助信息,并牵扯出一桩性侵案。舆论多次转向,事件背后隐藏的利益链条逐渐浮现,一场为弱者发声的舆论战就此打响。
在一次次的情节反转中,电影《热搜》将真假难辨的网络生态和热点话题背后的力量博弈,活生生的呈现在观众面前,电影散发出的,依旧是忻钰坤式的冷峻与写实。
戒“瘾”,每个平台“只刷15分钟”
《热搜》开篇,短短两分钟,结合了一杯咖啡的制作与多个场景的剪切,涵盖了网络舆论的发酵,也展现了网民对于“霸凌者”张小穗的抨击。忻钰坤将这种现象称为一种生活中形成的“瘾”,因为已经不是理性行为,而变成了下意识的举动,就像我们每天都要喝杯咖啡来提神一般。
《中国电影报》:时隔六年,您再次推出新作《热搜》,生活中,您也会刷“热搜”吗?
忻钰坤:是的。我每天早晨醒来,会刷一下热搜,看看有什么事情发生,已经成为一个习惯了。有一段时间,晚上睡不着,就在几个平台来回看,一直刷,比如看到朋友圈的小红点,就想点开。最极端的那段时间,我在三个平台轮着刷,每个平台能刷一两个小时,已经是电子成瘾了。这种“瘾”就像喝咖啡提神一样。《热搜》电影开篇的两分钟,我们结合了一杯咖啡的制作和几个场景的剪辑,包括电影中网络舆论的抨击,这个过程,其实就是生活中的一种“瘾”。
《中国电影报》:这种“瘾”,是促使您拍《热搜》的初衷吗?
忻钰坤:不完全是。我一直对于媒体人的事特别感兴趣。我觉得媒体人在社会中承担着某种挖掘、传递真相的责任。另一方面,当下在网络舆论环境里,作为一个旁观者,一个参与者,有时候会被事件的不断反转刺激到,会觉得自己的情绪好像被误导了。在这种认知中,我想,有没有可能通过一个电影的形式讲一下,这些热点话题背后,到底是什么力量在博弈,从而影响了网友的认知。
《中国电影报》:拍完《热搜》,您的电子成瘾的问题有缓解吗?
忻钰坤:我现在给自己手机上的几个APP都设定了时限,比如我看这几个APP今天的额度是多少分钟,到时间手机会提醒你一下。有这样一个机制以后,多多少少会戒掉一点“瘾”。
《中国电影报》:现在您每天每个APP刷多久?
忻钰坤:每个平台15分钟。这个时限平时是够用的,最近不太够用。
电影故事没有具体原型
《热搜》上映后,其直指现实的真实感,让不少观众生出疑问——影片有没有原型?忻钰坤说,影片故事成型更像是一个以点带面的过程,创作团队参考了一些事件,但没有一个绝对的原型。
《中国电影报》:《热搜》中涉及了网暴、校园霸凌等近年网络舆论的热点问题。有报道称,影片故事原型是“百色助学网事件”,电影创作时有参考这一事件吗?
忻钰坤:关于一个组织帮一个利益集团输送女学生这件事,是有一些借鉴的。但这件事当时被曝光后,马上就进入司法系统了,没有在网络舆论层面有太大反应,跟我们想拍的网络舆论不一样。
这些年,许多事件对影片创作都有启发,具体着手做这个题材的时候,我们发现,没办法拿一个具体事情当成绝对原型参考。比如,影片讲网络舆论的这部分,我们希望用一个故事把网络舆论的多样性和复杂性呈现出来,这其实是任何一个现实原型都不具备的。
《中国电影报》:影片想要对网络舆论表达一种怎样的态度?
忻钰坤:我们没有把网络舆论完全当成一个负面的词去对待,像影片开篇,网民因为对校园霸凌事件的愤怒,去声讨当事人,这种网暴行为,最终导致了当事女孩小穗的自杀。到影片结尾,你又会发现,陈妙靠一己之力,是无法完成帮助小穗发声、揭露黑暗利益链条这件事的,她还是要依托于舆论,依托于大众对这件事的关注。这部电影跟陈妙做的事情一样,让人看到,有些东西是藏不住的。
旁观者可能成为“网暴”当事人
网络上,大部分人都是“旁观者、参与者”,这也让《热搜》的主视角落在了同为“旁观者、参与者”陈妙的身上。忻钰坤希望,观众通过陈妙的角色带入,正视自己在网络上的每一次发言和点击,因为有时“旁观者,也会随时变成舆论旋涡中的当事人”。
《中国电影报》:说到陈妙,周冬雨饰演的这个角色前后反差极大,前期她是谙熟流量密码的自媒体主编,是利益集团的工具,一手制造了针对小穗的网暴。后期,她又转变成为弱者发声、对抗利益集团的斗士。这种转变的动机是什么?
忻钰坤:当陈妙决定为小穗发声的时候,她的人物弧光并不是“我被刺痛而改变”,而是她找回了媒体人的初心。
进入自媒体行业之前,陈妙是在传统纸媒工作的媒体人,她有新闻理想。进入自媒体行业后,在商业化背景下,她学会了“流量为王”这套东西。小穗的事唤醒了她的新闻理想,她又变回了从前的模样。
《中国电影报》:这是影片选择把主视角放在陈妙身上的原因吗?
忻钰坤:小穗是网暴事件的受害人、当事人,她的状态、遭遇,普通观众很难带入。现实的网络环境中,大部分人其实是旁观者、参与者,我们想要用旁观者的视角,带入这个故事。陈妙是旁观者,也是参与者。希望观众带入的时候,能够去共鸣。而陈妙这个角色的转换,也是想告诉观众,作为旁观者,也会随时变成当事人。
《中国电影报》:作为一部讲“网暴”的电影,您希望影片向观众传递哪些思考?
忻钰坤:我们希望通过影片去影响观众,告诉观众,有时我们在网络上的一个点击,有着千钧之力。它会凝结,有些人的言论是因为你的言论而产生的。在网络舆论这个复杂的环境里面,很多事情是一个循环,要友善,不要去“带节奏”,因为说不定哪天,就像片中人物一样,你也会被拖到风暴中心。
《中国电影报》:如果现实生活中,普通人陷入了网暴,如何自救?
忻钰坤:我们在《热搜》的官抖做一个如何处理网暴的科普视频,如果网暴到了一个极致的状态,比如对你的生活造成骚扰,甚至有人身威胁了,你是可以诉诸法律,会有专门的部门管这样的案子,也有相关证据的收集,把网暴背后的人揪出来。
探秘自媒体人的日常
忻钰坤一直想写媒体人的故事,但写了很久都不成型,他用“草稿”来形容那个未完成的剧本。创作《热搜》时,他决定后退一点,把剧本交给编剧,这样的合作,让忻钰坤更加游刃有余。对于片中自媒体人的描写,用忻钰坤的话说,“有种揭秘的感觉”。
《中国电影报》:与您从前编导一体的创作方式不同,《热搜》您没有参与编剧,这是出于怎样的考虑?
忻钰坤:我发现了自己创作上的瓶颈——只能创作自己熟悉的故事和人。这会束缚住自己。当我写的东西,自己都觉得是对的,但有旁观者介入觉得不对,我就改不动了。这一次,我往后退一点,作为导演,从更外部的视角,更框架式的方式去跟编剧合作,更游刃有余。
《中国电影报》:片中揭秘了很多自媒体人的日常,很新鲜,这部分内容是如何取材的?
忻钰坤:我们前期去过自媒体团队和公司采访过。他们的建制都不大,一般十几个人,有的是几个人。他们的公司装修得非常新颖,每个人也会把自己的工位布置得特别个性,没有那么多局限和规则。他们很年轻,很活跃,手机不离手,你刚聊完一个事,已经有人在查了,查完就快速反应出来。他们内部没有特别的级别差异,开会的时候,吃着零食,喝着奶茶就把会开了,有时候被众人“吐槽”的那个人,可能就是公司老板,氛围很轻松,跟我之前对媒体的认知不一样,我们马上知道,这是一个创作的支点。
一次“双向选择”
忻钰坤喜欢找演员演没尝试过的角色,比如让周冬雨演自媒体主编,让袁弘演大反派,还找了毕赣的小姑父陈永忠为影片安排了个隐藏“彩蛋”。如何说服演员出演大反差角色?忻钰坤笑言“这是一个双向的选择”。
《中国电影报》:周冬雨在片中出演了一位强势的自媒体主编陈妙,这跟她以往的银幕形象有很大反差,您对她此次的表演满意吗?
忻钰坤:我选角的思路就是,去找演员没有演过的角色,周冬雨也觉得这个角色有挑战,想尝试一下,她和陈妙这个角色是个双向选择的过程。
拍摄初期,是有一点困境的,问题出在周冬雨的嗓音。她先天嗓音比较薄、脆,听上去很可爱,但作为一个团队领导的角色,去发号施令,我希望他的台词能够铿锵有力,前期拍摄时,声音这块一直不太理想。
神奇的是有一天周冬雨拍戏的时候,嗓音忽然就靠后了,她想了想说,上午跟宋洋聊了一上午。周冬雨特别善于模仿,跟谁在一起久了,她聊天的状态就会有一些变化。宋洋的声音很低沉、很有磁性。一开始,我还不信是这个原因,后来发现几次,宋洋不在的时候,她的声音就又脆了。后来,她没事就拉着宋洋聊天,一直泡在那个状态里,声音的状态就对了。
《中国电影报》:怎么想到找袁弘出演反派岳鹏?
忻钰坤:《热搜》在选角的时候,我正好看到袁弘发的一条朋友圈,是一套在厦门海边拍的写真,他穿一件西装,戴着金丝眼镜。其中有一张照片,他对着镜头邪魅一笑,那个状态,就是我想象中的岳鹏。甚至,袁弘来试妆的时候,我们也给他准备了若干款金丝边眼镜。
《中国电影报》:电影中有一个隐藏“彩蛋”,饰演陈妙爸爸的演员是《路边野餐》的主演陈永忠,这个角色是怎么选的?
忻钰坤:我是毕赣导演的粉丝,对小姑爹(陈永忠)的印象深刻。《热搜》剧情设置是,陈妙最后没有跟父亲和解,她在最低谷时,她的父亲还站出来抨击她,对观众而言,这是一个很强的刺激。所以,这个演员最好是“素人”,看上去不能太正,要有某种侵略感和威胁感,他所有说出来的话,对陈妙的批评应该是很真实的。陈永忠很适合,认识他的观众,会知道他是谁,不认识他的观众,在那一刻,会站到陈妙的一方,去痛恨这个父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