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朋友说影院中有不思凡导演的动画片《大雨》正在上映，于是就去电影院看了《大雨》。很喜欢这位导演以前的作品《大护法》，所以想看一下他在新片中的表现。看这部影片的过程中，感觉片子里出现的线索很多，剧情设计很庞杂，这部作品和导演以前的作品一样，都使用了大量隐喻，为了寻找本体和喻体之间的关系，很需要高强度的脑力活动，观看的过程就有疲倦之感。

这部影片在1月12日上映，算是2024年的作品了。到笔者写作这篇文章的时候，这部影片的票房不到1400万。比起导演之前的《大护法》的9000万总票房成绩，差距还是比较大。我觉得以上分享的些微感受，也许是影片票房不高的原因之一。本片对于观众的要求是比较高的，估计大多数观众不能消受其中曲折的映射和晦涩的微言大义。对于很多人来说，若要过于费神地去寻找其背后的所指，那还是算了吧。但我相信另有一类观看这部影片的人，能够很轻易地被故事所点燃。他们会从这部作品中看到其对社会历史进行观照的意识，因为这很难做到，所以这样的观众就不会要求很多，比如叙事的均衡感，剧本的自足性，而只要抓住某种核心，就会表示满意和满足。

这些年中国动画其实有了自己独特的类型，从《哪吒之魔童降世》到《大护法》《姜子牙》，一直到这部《大雨》，差不多都属于这一类型。这个类型以夸张变形和刻意不写实的绘画风格——有时候经常是二维绘画，来针砭时弊，来对现实进行关怀，在针对人的精神状态和社会境遇的叙事中，它们往往追问人的主体性的丢失，追问外部世界的结构性问题。这些动画片既继承了中国传统文化的志怪传统，比如《聊斋志异》这样的志怪小说，又借用了这些文本中的一些修辞策略，比如借古喻今、以鬼怪喻人间的叙事方法。这些动画影片数量比较多，多偏成人向，而且都很有影响力，票房表现往往不错，它们具有和当下人心互动的愿望与技术。不是现实主义动画，而是动画现实主义，这么说应该不难理解。因为这些作品大多不是现实题材，但是以动画完成其现实诉求和现实中的情感宣泄，以动画完成现实的关怀。前些日子，笔者还撰文和同仁讨论以刘健导演新片《艺术学院》为例的新现实主义动画，这似乎是这种新现象的另外一个分支。

其实谙熟了以上所说的动画类型叙事的惯例，掌握了这种现实讽喻叙事的范式，去解读这样的被认为是“诘屈聱牙”的动画其实并不困难。因为它的设定往往具有一贯性。比如说，《大雨》中的多重力量当然可以视为社会不同阶层结构的隐喻。隐蛟祸害人的方式是以伞状物体将人包裹，让人最终丧失意识。这种对于人的主体性的吞噬其实又重复了这一动画类型的主题。伞也给予人现实联想。因为影片名字是《大雨》，影片最后有一句“愿你此生有爱，可抵世间大雨”，导演在受访时还说，“时代的雨滴落下，足以淹没一个人”。在影片的宣传中还有这样的话语：大雨公平的落下，偏偏就我们淋了雨。

据说本片标题还来自《骆驼祥子》，老舍说过这样一句：“雨下给富人，也下给穷人，下给义人，也下给不义的人，其实雨并不公道，因为下落在一个没有公道的世界里。”既然大雨在这里比喻一种降临世间的劫难，这里的“伞”就有保护伞的意思，若获得这个保护，就失去了个人主体性，这是一种十分意图强烈的设定。

影片中的父子感情十分催泪，这是导演带入观众的方式。馒头和大谷子这对落魄父子的名字，带有草根意味，大谷子其实是馒头的养父，两人感情深厚，但是大谷子一直觉得自己不配当爹，他来山中就是为了偷戏鼓船上的夜翎缎，让馒头过上好日子，后来他自己被隐蛟污染，大谷子自行将馒头送给官府的人，因为觉得馒头跟着他们可以过好日子。他被隐蛟污染后，甚至想主动异化为怪物，以摆脱自己的命运。

在观众的评价中，有人认为整部影片的开始是馒头寻找大谷子，一直找到影片最后，大谷子父子似乎只有这个单调的动作，对于戏鼓船上的变局，两个人都是旁观者。只是有时候单纯以艺术理想的标尺去衡量，就会将问题简单化，还要继续分析下去。因为当下的电影有了新的叙事策略和接受美学。而且艺术文本的缺陷往往不是创作者的艺术水准，而是现实的状况、文本的外部力量所带来的。

馒头一直哭喊找爹，父子都没有介入到戏鼓船上的变局。这倒是符合现实，现实中的馒头和大谷子是否就具有介入的力量？他们的境遇似乎是一样的。所以这是一个现实主义的文本，甚至是自然主义的，“按照现实的本来面貌”书写的，不是浪漫主义的。很多动画片的结尾是浪漫主义的。

电影中很深刻的一句台词是：那些欺负你的人我都记下来了，等我长大了，我会打回来的！馒头的配音我觉得很好，沙哑，天真，不做作，很能催泪。馒头和大谷子是受害者共同体。在世间沉浮最后被弄得脏污不堪的大谷子成为一个令人同情的失败者形象的代表，馒头的话是个体尊严的宣示，但影片并未保证馒头愿望的实现。

《大雨》的声音、造型，青绿山水的画风都让人颇为感到愉悦。虽然剧情很多纠缠的线头而让人凌乱，但我们可以开启另外的观影模式。这个混沌的充满谜语的电影世界，也许不能一下子让人看得清晰，但将这个世界当作有待继续探索的主题乐园，观众能大概了解了它的惯例，它的常规设定，认同其中的某些人物，然后跟随人物去历险，去迷惘，也算是观影接受的一种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