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子形象代表了儒家思想的本源,在整个儒家思想发展史乃至中国文化史上都占有特殊的重要地位。各国史书中周游列国的经历、记述孔子生平语录的《论语》、孔子亲自整理的《诗经》《尚书》《周易》《仪礼》《乐》与《春秋》六书以及中国各地流传的孔子及其弟子传说等等,都给后人留下了宝贵的精神资源,直到今天仍深富启发意义。中国影视剧如何从这一精神的富矿出发,回到孔子精神与文化的本源,如何经由孔子意象来辅助影像叙事、营造美学外观、唤起民族认同乃至建构都是在当下传承中华文化、坚定文化自信中的重要命题。
一、传道救世的圣贤
孔子作为儒家文化的代表人物,在以儒家思想为道德准则与伦理体系核心的封建社会中被尊称为“孔圣人”与“万世师表”,对中国乃至世界文化都留下了深远的整体影响。影视剧中的孔子形象,也不可避免地被塑造为传道救世的圣贤形象。这一形象的建构并非意味着孔子是全知全能、无所不知的超凡形象,而是意味着他作为儒家先贤,其传道救世、传播文道的一生。
在1991年山东电视台主导拍摄的16集历史传记连续剧《孔子》中,孔子的形象便严格恪守《史记·孔子世家》《鲁世家》和《论语》等已知的史传材料,被建构为一位尊文尚道、传道救世的大贤与大儒形象。或许由于儒家文化在孔子故乡山东独特的传承脉络与浓厚的孔文化氛围,剧集中的孔子形象除了早期的童年形象外,极少采用没有史传支持的虚构情节。影片正面记录人物形象的日常起居,片中的孔门师徒和诸侯大夫,对话少而精炼,且多数于古有征,严谨地展示出孔子作为万世师表在日常生活、交谈中传授主张,促使学生思考人生、历史与文明的史传图景。在角色的台词设计上,导演谨慎而小心地为诸多中国人耳熟能详的角色设计了台词和动作,以孔子“克己复礼”的主张为核心展示了他学习、从政、教育、著述等行为,角色的独白与对白几乎没有戏剧性的发言,阐述观点与主张的部分也多半取自《论语》的语录。在展现祭祀或者礼仪镜头时,必用各个景别的镜头予以展示,节奏缓慢,整体氛围凝重端庄,很好地烘托了孔子作为“圣贤”的形象。韩刚导演的人文圣哲大剧《孔子》同样突出孔子“圣贤”言行与礼崩乐坏的时代之间的关系,导演精心为原本没有语境的“语录”创造了历史与政治的具体语境,也展示出一位值得弟子们尊崇敬仰的圣贤形象。在孔子和弟子们去登山的情景中,孔子立于山顶,阳光下,他以手挡于前额,俯身往山下看,镜头逆光拍摄出了沐浴在阳光下的孔子,孔子周身光辉灿烂,充满了言语无法表达的圣人君子之美。在这样的电视剧中,孔子不是沉闷而呆滞的“道德家”与“封建家”,而是坚持以言行立身,具有政治才能和深邃思想的优秀教师、文化贤才与精神圣人。
二、深刻通达的智者
孔子为了推行周礼四处奔波,然而却屡遭碰壁,无缘实现远大的抱负理想:家乡鲁国不能行,祖籍之地宋国不得行,烟花之地卫国耻于行,招贤纳士的楚国无缘行,篡权弑君的晋国不敢行;在毕生颠沛流离与仕途坎坷之中、不为世人理解的孔子在颠沛流离的旅途中安贫乐道,智慧、通达而深刻。
在2011年拍摄的电视剧《孔子春秋》展示出孔子生于礼崩乐坏的时代,却偏偏移居周礼之国,便崇拜鲁国开国元勋、求古、崇古的一生。《孔子春秋》是感人励志的,孔子的自强不息在困顿中更显得突出。导演张黎用大量滑动与摇镜头拍摄动态的孔子形象,镜头中的孔子常常在困境中徘徊而凌乱,求索而无果有种惨淡中故作洒脱的魏晋气。与《孔子》长河落日、黄河滩涂悲凉雄壮的氛围、沧桑而悲凉的没落感相比,《孔子春秋》超越了八九十年代文学与“第五代”电影创作中的文化寻根热,将孔子置身于更加生活化的情境中。他可爱倔强又爱直言不讳,充满吸引力与魅力,有时为了鼓舞众人甚至不惜放下“老师”的光环豁达地自我嘲弄。以至于吸引了诸多弟子贤人投入他门下,而他的高足们,也因沾染了他的纯气而可爱无比。虽然充满了不合时宜的理想,有时得意,有时沮丧,但总能修持自身,甚至保持良好的幽默感,因乐天知命而拥有了智者的光辉。1940年费穆在上海沦陷时期导演的《孔夫子》同样以孔子的智慧通达启发深刻危机中的中国人民。孔子从政前在学堂为众弟子奏乐,子路满心焦躁地打断夫子,恨不得冲出学堂上阵杀敌,孔子却不紧不慢地笑言忘了戴冠的子路:大丈夫岂可不戴冠——众人齐声大笑。乱世需要孔子这一象征民族文化的形象凝聚人心,就如同影片开始时妇人的呼喊:“苍天啊!快出个圣人来救救我们吧!”这部电影在“惨雾愁云”(周璇著名唱曲)中,以乐观的形象与不惧困难的笑声,尽力为人民驱散着国难的阴霾。
三、情操高尚的君子
孔子不仅具有渊博的知识和崇高的理想和强烈的社会责任感,还怀有儒家向来推崇的高尚情操与人格境界,是中国传统道德规范中完美“君子”人格的展现。在中国影视剧的建构中,孔子也经常被建构为具备仁、义、礼、智、信等品德,具有高尚情操、博大胸怀、广博视野的形象。
在关于孔子的影视剧中,“陈蔡绝粮”成为众多导演青睐的段落。在孔子与其弟子在陈国、蔡国之间游历时曾卷入两国纷争之中,被手持刀枪的士兵们团团围住,“不得行,绝粮七日”。胡玫导演的《孔子》中,周润发饰演的孔子与弟子们在挨饿受冻的时候同样取出古琴,弹起琴曲,并且一弹便是几天几夜。影片借由荒野中独奏的古琴道出“夫子道高,当世者难用”的怀才不遇之意。 这种境遇却出奇地与电影本身互相照应,因为电影中的孔子虽然一直寻觅知音,但结局却知音寥寥。因此,本片重点着墨于“子见南子”这一展现孔子作为君子与人相交的段落,孔子与南子之间素未谋面却彼此信任和赏识,展现出君子相交时对彼此的诚信和信任;孔子知道南子行为举止在卫国颇具争议却秉持对事的公正和正义,对人的关爱和同情,以君子之道对待这位著名的贵妇人。电影看似描摹了一个理想主义失败者的落魄与无奈,实际上是叙述了“君子之道”的一番豁然开朗。全片以孔子毕生“传道授业解惑”的深远影响为其一生的颠沛流离作结,结尾孔子死后鲍德熹的镜头探到窗外,是一片沉稳、大气淡定从容的儒家美学画卷;孔子看似“庸庸碌碌”无所作为的一生实则已经在中国文化中深深埋藏了生命力蓬勃的种子,正与孔子毕生深刻通达的智者心态相得益彰。
中国影视剧塑造了中国乃至东亚文化区的道德观念与价值准则,言说着孔子这一中国思想文化史上最古老与经典的“圣贤”在当今文化中得以被建构的可能。孔子与儒家伦理在电影镜头的注视之下不仅被再现,而且更被“再造”;而与此同时,对电影中的孔子形象进行检视,也为我们在当今的时代格局中思考中国影视作品应如何坚定文化自信、讲好中国故事,构筑具有中国气韵的影像表达提供了些许启示。
(作者系渭南师范学院人文学院讲师)本文系2021年陕西省教育学会重点项目“中国优秀传统文化教育与民族精神培育研究”(编号:SJHZDKT202132-03)的研究成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