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非常好奇中国的观众会怎么理解这部影片？”电影《坠落的审判》导演茹斯汀·特里耶刚近日与中国观众见面，旋即发问。

这部打着鲜明女性主义标签的影片让茹斯汀·特里耶成为戛纳影史上第三位摘得金棕榈的女性导演，也将她送上了第96届奥斯卡金像奖最佳原创剧本的领奖台。

电影中，生活在“女强男弱”家庭的作家桑德拉·惠勒被指控谋杀了她的丈夫，法庭审判引发了对夫妻关系、婚姻的审视与剖析。而片中辩护律师的一句“她唯一的罪过，是在她丈夫失败的领域太过成功”，唤起了银幕前众多女性观众的共鸣。

茹斯汀说，在法国，观众相信女主角桑德拉是无辜的，在美国，许多观众则认为桑德拉有罪。但最让她惊讶的是，无论分歧多大，不同地区、不同年龄的观众对桑德拉的反应都很激烈，“每个人有自己非常强烈和明晰的立场”，“比如我妈妈今年已经70岁了，她同龄的朋友看到这个电影也大为震惊。有人说，我年轻的时候也想过上这样关系平等的自由生活，但我不敢像桑德拉这样选择。也有人说，我也尝试过桑德拉这样的生活，但不是和我希望的对象尝试的。还有人说，桑德拉这样做不对……”各地观众的强烈反应，让茹斯汀更加期待中国观众的反馈。

首批观看影片的中国观众，表达起观影感受也是“一点也不中庸”，甚至还在网络上掀起了一阵讨论。

北大教授戴锦华直言，电影中女强男弱的家庭关系存在于很多现实家庭中，这些家庭中，男性被放置在传统妻子的位置上。千百年来，我们总是鼓励女性在这样的位置上，她们忍辱负重，会获得赞扬。《坠落的审判》则让观众看到，当男性被放置在这个位置时，会发生什么？女性导演的视点，才会如此准确、如此隐忍、如此精致地把它表达出来。

对于观众的讨论，茹斯汀认为，我们审视桑德拉，也是对自身的反省，“有的人看到的是自由生活，有的人看到失败的情绪。我认为，这是人们对人物产生很大分歧的一个重要的原因。”

灵感来自《广告狂人》片头动画

《中国电影报》：《坠落的审判》的创作缘起是什么？

茹斯汀·特里耶：在《坠落的审判》剧本创作时很重要的一个瞬间是我想到了女儿，她对家庭的生活真相是怎么看待的？当然，我的家庭生活和电影剧情是完全不同的故事，我也从没有想过要去杀死她的爸爸。至于故事的由头，丈夫从阁楼坠落地面，灵感来自美剧《广告狂人》的片头动画。这个场景一直萦绕在我的脑海当中，我想以这个意象为源头构建这部电影。

《中国电影报》：为什么会用“坠落”命名影片？

茹斯汀·特里耶：这部电影的叙事看似复杂，其实又非常简单，我主要的目的就是去深入这对夫妇生活当中的矛盾，进而去理解他们。一具身体在真实空间当中坠落了，同时这个家庭也在分崩离析，像坠落的身体一样走向了消解和崩离。

《中国电影报》：影片在探讨婚姻里的隐痛，作为导演，现实生活中，您对这种传统的婚姻关系持什么态度？

茹斯汀·特里耶：每一代人都有自己对家庭、对生活新的想象。我们看到很多20多岁的年轻人对生活有着不一样的想法，有的人可能不想进入传统的家庭结构中，我虽然生活在传统的家庭中，但我仍然认为，年轻人不要被动去接受这个社会的惯常，而要去思考，然后，重新定义自己对生活的态度，重新组织自己生活的结构。

对她，每个人的反应都很激烈

《中国电影报》：您带着《坠落的审判》去了许多国家，跟不同文化背景的观众交流，他们对影片的反应有相似之处吗？

茹斯汀·特里耶：我很惊讶的一点是，大家对桑德拉这个女主角态度不同，但是大家对她的反应都很激烈。桑德拉这个人物看上去难以接近，有人讨厌她，有人认同她，有人感同身受地对我说，“你怎么知道我的生活？你是不是在我家放了一架摄影机？”每个人都有着非常强烈和明晰的立场，在这个问题上，观众们一点也不中庸。

《中国电影报》：您在首映礼上谈到，在法国，观众更多觉得桑德拉是无辜的，而在美国，很多观众认为她有罪。有趣的是，尽管法国和美国观众意见相左，影片还是同时在这两个国家获得了最高奖项。您怎么看，不同地区观众对这部影片的巨大分歧？

茹斯汀·特里耶：不同社会，有不同的文化、道德准则，特别是针对女性有很多不同的标准。这可能是观众产生分歧的原因之一。此外，还有代际原因，不同年龄的观众，看这部电影时，给出了不同反应。比如，我的妈妈今年已经70岁了，她的朋友看到这个电影，大为震惊。有人说，我年轻的时候，也想过上这样关系平等的自由生活，但我不敢做出像桑德拉这样的选择。也有人说，我尝试过，但不是和我希望的那个对象尝试了这种生活。还有很多年轻人认为桑德拉这样做不对，特别是她在争吵时的做法。

我想说，我们审视桑德拉，也是对自身的反省。有的人看到她过上了自由的生活，有个人看到的是一种失败的情绪，这都是对自己的反省。而这，是人们对人物产生分歧的重要原因。

没有作为单数的女性存在

《中国电影报》：作为女性导演，您认为目前电影行业是否已经消除了对女性的刻板印象？

茹斯汀·特里耶：电影行业对于女性的刻板印象，或者说对女性的传统偏见，已经开始改善了。我今年45岁，经历 Me Too 运动前后的世界，在最近五年里，电影行业确实发生了系统性的改变。新一代女性电影工作者进入这个行业，她们可能20出头，脑子里有新的想法，性别已经是这个行业重要的议题了。

从前，女性在这个行业中，只是男性灵感的来源。现在，我们也希望来自女性的目光，女性审视男性、审视女性、审视生活、审视世界的方式，这对电影行业而言非常重要。但这并不代表，女性就是一个共同的标准，没有作为单数的女性存在，女性是有很多不同面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