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物传记电影基于人物经历的重大事件作为立传的根本,电影《柳青》在柳青的琐碎生活中寻找立传的元素,形成了自己的叙事风格。电影以柳青写《创业史》为着眼点,既有上起《讲话》的创作视域,又下与中国社会改革相接的历史场域,勾勒出一幅波澜壮阔的社会历史画卷。另外,电影《柳青》还隐含着一条历史叙事的路迹,试图以一个人物还原一段历史、以一个情节建构一个社会的视野观照,多元交织下呈现出电影《柳青》所具有的厚度与深度。
首先,电影《柳青》源于生活的取材方式,一方面是基于柳青现实生活的素材,另一方面是制作团队恪守现实主义创作原则,在关注个体“小我”的同时,更注重社会进程中无数个“小我”汇聚的“大我”,试图通过还原社会历史的一个视点来展现一段社会进程。导演田波在多个场合表达出他对柳青先生的敬仰,他的身上有“风骨”,也通过柳青参与农村合作化,去展现共产党人的“精神”。整部电影是以柳青写《创业史》作为主线索,在观影中,观众会自觉地通过《创业史》的创作过程来了解柳青的经历,会通过柳青与村组农民行为相互交织的行为来设置人物形象,从中能看出作为干部身份柳青的工作方法,也能看出柳青所面对群体的真实状况,电影基本都做了真实的还原。无论是文学作品《柳青传》,还是电影《柳青》,都用了很重的篇幅描述《讲话》。《柳青传》中谈到柳青受《讲话》影响,可以说柳青的生活及创作基本都烙上了《讲话》的痕迹,柳青将《讲话》的精神内核直接融入到社会生活中,这也就成了拍摄电影《柳青》的最大契机。制作团队采取了答外国记者问的形式,直指外国记者的问题:“中国作家如何执行毛泽东在延安文艺座谈会上的讲话的?”柳青说:“我正在写一部关于中国农村的小说,中国90%的人都是农民,但缺少他们的声音。”这是柳青主动走入人民的广阔天地,去深入了解农民的生活状态,走进了生活的“大鲁艺”。电影《柳青》所基于的拍摄源头,从柳青坚定领会并执行《讲话》开始,整个电影一直围绕柳青是怎么来践行《讲话》,尽可能还原柳青所在时代的历史语境,塑造以柳青为代表的一批深入群众的干部的心与情,直击观众的内心。
其次,电影《柳青》立于乡村的拍摄模式,既有对中国农村改革的还原,又有制作团队对乡土的回望及对乡村的希冀。中国的文艺工作者以表现人民与土地的天然关系为使命,柳青更关注新中国土地最基础的改革方式——互助组。电影《柳青》中每一个农村场景的设置都关乎柳青行动、思想的旨趣,电影中柳青坐在村头树下与老乡聊家常、柳青光着膀子在田地里劳作、他剃成与农民一样的头发、穿着与农民一样的衣衫,这些都在表达柳青与这片土地的一体性,电影所勾勒的乡土并不是单一的乡土底色本身,而是由文化底蕴、自然环境、以及社会历史相交织的乡土。电影《柳青》注重现实场景还原,如柳青去骡马市场谈价钱,熟练的手势交易,深谙行道的规矩;用长镜头拍摄柳青在村里开会,柳青循循善诱将方针政策传递给这些目不识丁、惶惶不安的农民,柳青懂得土地对这些人意味着什么,镜头时间一方面满足电影的荧屏时间,一方面是通过有限的荧屏时间在集中呈现柳青在现实中的工作时间,也将新中国农业合作化运动的艰巨性放置在荧屏上,引起观众对一个时代的认知和共鸣。乡土往往带有传统与现代的割裂,但在电影《柳青》中以柳青的前瞻性与实验性在互助组中的实现过程,与被改变的传统乡土之间所发生的抵牾、冲突、融合形成了整部电影的基调,但电影没有着力去表现冲突,电影突出了柳青这个人物的绝对性,以其精神及绝对的行动性掩盖了人物与时代的矛盾,甚至是将矛盾、困难都作为了塑造与成就这个人物最终走向的基调。电影中专门拍摄了柳青完成《创业史》并发表后,此时,电影镜头对准的是一个既有作为作家成功的喜悦感,又有作为农业合作化道路探索者的责任感,还有无法割舍的农民情谊感的复杂的柳青形象。柳青将自己的稿费捐献出来给村里,他面对自我成功与社会成功的双重认可,作为一个切实的生活体验者,柳青完成了从乡土情怀输出到乡土认同的过程,乡土不管是传统的,还是现代的,这是统一于一个人精神内核的根本,传统是血脉的流淌,而现代是自我的建设,二者并不断裂,却相互依存。
再次,电影《柳青》对“病躯”进行了“美”的呈现。在电影中,“病躯”主要是指柳青生命后期的状态,无论是现实生活中的柳青,还是电影塑造中的柳青,其病躯的生命状态,不失对精神、道德的向善追寻,更易让人产生悲悯之感。柳青自小因家穷有被遗弃的经历;体弱又得过肺结核病,四处寻医身体才有好转,也可以说柳青一直就以“病躯”相伴相生。也或许因为柳青的“病躯”,让柳青从未回避过病痛带来的身体摧残,进而他更追寻病痛带来的生命易逝感,以及所具有的有限生命的价值与意义感,他迫切需要从文字中得到慰藉。电影中对柳青生病是循序渐进的过程拍摄的,首先是柳青哮喘病犯,也就带出了他之前身体就不是特别好的事实,这个哮喘病也一直在拍摄的后半段不断重复,加深加重柳青以病态的生理特征在进行写作、社会生产活动。电影还拍摄了柳青被抢救的场景,也带出了大女儿刘可风回到家开始照顾父亲,用倒叙的手法交代了关于《创业史》写的是谁?关于柳青有意识地给刘可风传承写作的意志,包括柳青完成了他第二部《创业史》的写作经历等。电影最后柳青已无法去“《延河》短篇小说创作座谈会”上进行演讲,他通过录音地给年轻人提出了建议和指导。电影对柳青“病躯”的刻画融入了历史事件,将巨大的社会变革通过“病”来推进,一方面叙述柳青生病的事实,让观众产生怜悯之情,另一方面借“病”表达柳青基于自我经历的社会认知,电影中不断重复柳青在不同场合说出“实事求是”,这是他基于社会时代最为清醒的呼喊。“病躯”的摄影视角,给了这部电影以悲情的色彩,生命的终结也最终上升了这部电影所要表达的悲壮色彩,是这个人物所表现出的病态生命哲学,让他在社会的大时代中保持了一个文人的风骨,一个共产党员的气节,这才是难能可贵的。
最后,电影《柳青》对女性进行了诗意的刻画。柳青有过两位妻子,第一任妻子叫马纯如,是柳青在延安时的对象,两人于1949年离婚。第二任妻子叫马葳,是柳青去长安区皇甫乡时,组织上给介绍的对象,《柳青》中着重刻画了马葳的形象。电影中马葳出场的次数大约有17次,在关于马葳的所有镜头中,有三个细节值得品味:一是在作协交流会上,当外国记者问起柳青的妻子干什么工作时,柳青没有回答,而是镜头闪到了马葳正在处理邻里之间的家长里短;二是柳青和马葳之间的离开与回归的过程,马葳因不满柳青对自己的不理解而离开,因柳青生病又再次回归;三是马葳死后,柳青对马葳的怀念都在一场大雨中宣泄,镜头又到了最初柳青第一次走向大礼堂那个意气风发的样子,而定格的镜头是马葳仰视和渴慕柳青的激动眼神。这三个细节,掩藏了一种表达,即马葳的所有以柳青为中心,她的个体诉求全然是被替代的,以这种全视角的拍摄方法也是为了更好凸显柳青这个人物的立体感。柳青最后拿到审查结论,站在尚未安葬的马葳骨灰盒前,马葳此时的存在是见证了他一直以来并未遗失的做人原则、做事准则、以及理想的高度,马葳依然是作为了柳青的价值存在而存在,马葳的被遮蔽也显而易见了。从现实生活走向电影艺术形象中的马葳,其实变化不是很大,电影制作团队有意识地截取了马葳的闪光点,如隐忍、担当、温柔、有学问、与人为善等等,这些品格集结在一个人身上的时候,是承载了大多数眼中应该成为的样子,也就是说马葳或被遮蔽、或自我隐退了个体的“我”,转而走向了大众眼中应该被赞扬的“我”,她的存在是柳青意志的表达,看似与柳青革命浪漫主义爱情的背后,却是我们被时代和社会所掩盖的自我,直到电影镜头最后给了站在台下的马葳仰望柳青时,她目光所及主动追寻柳青的那个瞬间,才是自己内心大胆渴望的真实自我。
作为传记电影的《柳青》,围绕人物的重大事件和转折点表现了一个人物长达一生的经历,而柳青本人却被琐碎的事件消磨了他的重大经历,也可以说与社会共命运中柳青的经历显得太没有代表性,但也正是这种被消融的个体、被断裂的重大,柳青用回归生活、深入生活做了一个作家应该去做的事,也完成了一个个体的人在一生中要完成的事,平凡的生活锻造了一个人的纯粹,这才是弥足珍贵的,这也是这部电影想要传递的。电影《柳青》站在柳青本人如何去贯彻践行《讲话》的精神,在社会主义初期的建设中,硬生生地趟出了他们认为应该走的路,他在写中国的农村,他给了农村以声音,给了农民这一群体以声音。
(作者系陕西师范大学文学院博士,延安大学文学院副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