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影《彷徨之刃》的首映礼上,导演陈卓原以为自己会激动不已,真到了这一天,反而平和了。他觉得,自己就像一位来参加孩子成人礼的家长。
《彷徨之刃》这部戏,一共做了八年。期间接近一半的时间是在找投资,最窘迫的时候,编剧、导演、制片人,把接其他活儿赚的钱投进项目,用陈卓的话说,“大家都是拿着生活费在赌这个片子”。
影片改编自东野圭吾的同名小说,原著作家创作小说的动机来自二十年前的日本福田孝行案件。这个极具争议性的故事引出了一个尖锐问题:如果法律无法惩戒凶犯,受害者家属的复仇之刃该指向何方?电影中,女儿被几名未成年人凌虐致死,父亲李长峰的选择是,踏上复仇之路。
5月17日,这场复仇在大银幕上开演,王千源主演,王景春特别出演。电影的Slogan是:“除恶趁早!”
她掏出了其他项目的编剧费
有部片子,一直印在陈卓的脑海里。那是一部80年代的电影,叫《少年犯》。当时是学校组织去电影院看的。那之后,陈卓再没见过同类题材的国产影片上映。
2016年5月5日,陈卓接过妻子雅宁递来的一本书,封皮上写着“彷徨之刃,东野圭吾著”,讲的是未成年人犯罪的故事。
不久后,在一间借来的五六平方米的会议室里,陈卓和制片人吴靖、编剧杨薇薇、策划尹雅宁等主创建了个微信群,《彷徨之刃》电影项目正式启动。此后八年,这个名为“彷徨之刃不彷徨”的微信群一直没散。
《彷徨之刃》找投资耗去了近四年的时间。陈卓已经记不清其间碰过多少“钉子”,“有好几次,都快谈成了却又来变故,投资方最后说‘还是算了’”。
陈卓其实是预料过风险的,购买小说版权前,他们几个人决定先自己把剧本写出来。
2017年,编剧杨薇薇完成第一稿剧本。他们将本子递给相关部门咨询“未成年人犯罪这个题材能拍吗”?得到的回复是肯定的,“从来没有说过不能拍呀。”
吃下“定心丸”的四人,马不停蹄联系日本版权方,敲定小说版权。陈卓回忆,“当时大家倾囊而出,是四个人凑钱买了小说版权。”陈卓说,当时杨薇薇接了其他项目的编剧工作,她是把那个项目的编剧费,打进了买小说版权的账户里。
难以预料的是,2018年影视投资的热钱逐渐退潮,大家都变得谨慎起来,找投资突然变难了。
“资方不敢投”,陈卓说,“我们就像赌博一样,一直在找,一直在谈。如果今天我们再面临当时的处境,我不知道还有没有那个勇气。”
直到2019年底,爱奇艺“绿灯会”高票数通过了电影《彷徨之刃》项目。此时距离“不彷徨”微信群建群,已经过去了3年,距离电影上映,尚有5年。
“未管所”触目惊心
有个资方的制片人放弃投资前,曾拍着陈卓的肩膀说:“故事是个好故事,但是我们可能投不了。你们加油,我希望你能拍出像《熔炉》那样具有社会价值的电影。”
2019年,陈卓去了未成年犯管教所调研。
他用“触目惊心”形容那次调研经历,“狱警给我看了很多案例,我也见到了不少在押的未成年罪犯,比大家能在新闻报道中接触到的案件要多得多,也更触目惊心。”
陈卓记得,有个男生,仅仅就想像游戏里那样打人一下会怎样?就拿起瓶子,砸向了来借电脑的邻居女孩,把女孩打晕之后,又把她的头按进水缸溺死。还有一个弑父的孩子,因为平日对父亲怀恨在心,用一个锤子砸向父亲的头,父亲当场毙命。
他还见了一个叫李彬(化名)的孩子,被抓之前,实施过四次抢劫,运气好的时候,一台IPhone7手机能卖3000元,大家分赃,开房居住,吃喝玩乐花光之后再抢下一个。从第一次抢劫,到被抓,只有9天时间。当被问到:“你难道不知道这是犯法吗?”李彬的回答是:“很多人都这样搞,我看他们都没事,我以为没什么的。”更令人意外的是,辍学前,李彬的成绩能考年级前五。
狱警介绍,未成年罪犯里,百分之八九十的孩子初中都没有读完就辍学了,农村的较多,城市的情况近两年在慢慢上升。核心问题就是在辍学上,一旦辍学,就游离在社会管理体系之外,很容易出现犯罪。陈卓把这一设定放进剧本中,《彷徨之刃》里的几个坏孩子都是辍学的。
离开未成年犯管教所前,陈卓在调研笔记上写下 “每个人从心底来说都是善良的,而恶是不断积累的过程”。那次调研后,更坚定了陈卓一定要把这部具有社会正面价值的电影做出来的决心。
王千源每天只睡四个小时
电影中,王千源和王景春两大“影帝”同框“飙戏”,为《彷徨之刃》贡献出了“教科书式”的表演。
为了演出李长峰失去女儿后的崩溃、脱相状态,电影拍摄期间,王千源每天只睡四个小时。为了达到脱水的状态,王千源模仿健美运动员,连续五天几乎不怎么喝水,从而让血管和肌肉粘得更紧,进入脱水状态。
制片人吴靖回忆,王千源不光是不吃,到拍摄最后三天,干脆水也不喝了,渴了就漱口吐掉,仅是湿润口腔。她说:“那种状态是化妆达不到的效果”。吴靖评价,“这是个痛到癫狂的父亲”。
让陈卓印象深刻的,是这个“痛到癫狂的父亲”第一次去停尸房认尸的戏。陈卓记得,现场开始走戏的时候,王千源要突然把“女儿”的尸体抱起来。理论上现实中还没尸检的尸体是不让家属碰的,但这位父亲的崩溃失控让所有人措手不及。
那场戏最终呈现在大银幕上时,王千源饰演的李长峰哭着一把抱起“女儿”的尸体,他不愿承认这个事实,楼道里充满了撕心裂肺的哭喊。王景春饰演的刑警梁军转身走开,镜头跟随着王景春来到楼道,停在停尸房的百叶窗后。
“剧本里的原始台词是‘小芊,你到底怎么了?’,源哥喊的是‘再想想办法,再想想办法!’那一刻,父亲不相信这个事实,他没有做好跟女儿告别的准备,王千源演出了人的本能。”陈卓说。
拍摄结束后,王千源瘦了近30斤。
三次修改大结局
拍摄前,陈卓为李长峰和梁军每人写了15000字人物小传。
面对奸杀女儿的未成年罪犯,李长峰喊出:“我不想看他上法庭,我要看他死!我要让他血债血偿!”字字泣血的呐喊,何尝不是那些未成年受害者和他们家属的心声?
如何评价李长峰寻求“法外公正,以暴制暴”的行为?已身为人父的陈卓坦言,“旁观者也许会说,虽然长峰要复仇,但是从法理的角度,他这样‘以暴制暴’的做法肯定是不对的。但现在,我自己也是父亲了,站在李长峰的角度,我理解他的做法。”
电影上映后,有观众为长峰最后没有杀死凶手意难平,认为只有将少年罪犯一枪爆头,才能大快人心。陈卓又说:“这显然是误会了这部电影,也低估了我们创作的初心。《彷徨之刃》的文本内核不是爽片,以暴制暴并无积极的社会意义。长峰的最后一枪不同于原著,在我们的电影中终得射出,这一枪,让孑然一身的李长峰得以解脱,是谢宇后半生无法洗刷的耻辱,是对所有犯罪少年的警示,更是电影尺度的一次突破。”
为了在观众情绪和法理之间找到平衡,《彷徨之刃》前后修改了三次结局。
“最早的版本,是根据东野圭吾的原著拍的。长峰这一枪,根本没开出去,很憋屈。”陈卓还是希望,电影最终给观众留一个情绪的出口。他们做了第二次补拍,在那一版结局中,长峰的最后一枪开了出去,枪声响了,打在了旁边的地面上,谢宇用恐惧的眼神盯着地面上的枪眼,此时,长峰被击毙了。
“他们说还是不解气”,陈卓说,经过宣发部门的评估,大家商讨后决定最后的结局是,长峰用的土制猎枪,打到了谢宇的脸上,“谢宇他瞎掉了一只眼睛,残了一只耳朵,这个伤痕,会永远写在他的脸上,成为伴随他后半生的耻辱。”
电影上映前,陈卓发了一条朋友圈:“一部电影可能改变不了什么,我只能以我的方式,希望能让更多人关注这个现实问题,如果真的有,哪怕一个孩子或一个家长看了有所改变,进而避免了某个悲剧的发生,我们创作这八年也很值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