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吒之魔童闹海》(以下简称“《哪吒2》”)布设了人、妖、魔、仙共存的宇宙,数字特效刻画了场景的灵奇与壮阔、人物造型的细节丝毫,更是拓展了国产动画电影的叙事类型,激荡了各种情感的燃能与巨变。该片作为成功的“合家欢”影片,其叙事的深层结构类似于“双眼视差产生三维性”原理。人的两只眼睛的视轴之间的距离(约65毫米),左眼和右眼在看一定距离的物体时(即视差)接收到不同的视觉图像。因此,大脑通过眼球的运动和调整将两个图像的信息结合起来,产生立体感。《哪吒2》中反向利用了这个原理,即耦合了儿童观众与成人观众的视角和视差,便于不同年龄观众的识别与沉浸,并建立各自的叙事逻辑。
儿童观众与成人观众的“视差”
笔者在电影院中,感受到了该片的喜剧性引发了儿童观众(儿童一般是3-12岁,本文为了方便陈述,统称儿童观众)的笑声与喜爱。全片的主角哪吒和敖丙年龄,以炼丹炉中的肉身的炼成的前后,分为儿童与成人(青年)。
一是“伴生”引发了童趣。 《哪吒2》糅合了喜剧、儿童片的类型。天劫之后,哪吒、敖丙的灵魂虽保住了,但肉身很快会魂飞魄散。太乙真人用七色宝莲给二人重塑肉身。但是在重塑肉身的过程中,哪吒的身体,软软的、胶状物,好像是软胶玩具一般。哪吒想更换气质与面相,不同类型的面相,好像是猜谜一般相继展示,但是各个谐趣的面相,引发了小观众的忍俊不禁。
因为东海龙王丧子而怒火中烧且经过了其他龙王挑唆,龙王率领千万炼狱妖兽在陈塘关的恶战。肉身脆弱的敖丙为了帮哪吒挡下三轮王的致命一击,新肉身当场碎裂,魂魄都快消弭于无形。知道儿子还在世的东海龙王敖光追悔莫及,遂和哪吒达成协议:他放弃进攻陈塘关,而哪吒须通过三次考核,位列仙班,取得玉虚宫的法宝,为敖丙重塑肉身。不过,没有肉身的敖丙只能和哪吒共用一具身体——伴生,敖丙的文静与端正与哪吒的顽劣此起彼伏,形象的错位以及哪吒因为无知造成的在玉液琼浆中撒尿,都让小观众笑得前仰后合。 至于哪吒与父母踢毽子,父母被强大威力的毽子撞到墙壁上,导致墙壁灰飞坍塌。影片最后,品行肮脏的无量仙翁无法通过“人脸识别”的洞府大门而被鹤童、鹿童暴打的场景,都让小观众产生了“恶作剧”一般的开怀大笑。而当哪吒和敖丙好不容易进入冰清玉洁而又充满神秘力量的玉虚宫后,慌不择路的哪吒,不小心踩坏了鹤童的裙摆,这一意外瞬间让哪吒尴尬起来,低声下气地致歉。刚才还是大大咧咧的哪吒,此时“前倨后恭”一般的神态,让小观众也会心一笑。
可见,《哪吒2》中的玩具、小动物等形象,以及哪吒与敖丙“合体”时候的错位,甚至是引发混乱的行为,都让小观众感到了喜爱、新奇与身心愉悦。儿童能够以敏锐的、无休止的逻辑来探求知识, 以“好奇心”探寻着周围的“神奇”。其实,好奇心在成人与儿童之间都是存在的,本质上没有差异,只是结构上的繁复与简约的差异,因为,成年人看到儿童的好奇心,反而会觉得具有一丝童趣。
二是复杂与陡转的角色心理引发成人观众的震撼。《哪吒2》糅合了黑帮片的类型。外表亲善、内心残暴的无量仙翁本性是残暴与虚伪。龙族镇压妖族,但是西南北三海龙王挑唆东海龙王,名义上帮助东海龙王报杀子之仇,实则借机,脱离炼狱之苦,获得自由之身,是尔虞我诈。青年和成年观众的思维除了判知,还要思考妖、人、魔、仙各个层级内的前世今生、不同层级之间的犬牙交错的矛盾,尤其是申公豹的转变、无量仙翁的道貌岸然的残暴等,青年和成人观众都要捕捉蛛丝马迹之后,进行洞察秋毫,即建构与解构的思维,在光速的行进与折返。
而且,《哪吒2》是国内首部融入了“无间道”元素的动画电影。放出被囚的四龙王的申公豹,本是无量仙翁手下作恶多端的反派人物。作为捕妖队长,他应该知道无量仙翁捉妖、炼丹的勾当。但是,面对陈塘关李靖夫妇的求饶,以及李靖夫妇在来寻亲的申公豹弟弟小虎面前,赞同了申公豹的美德,维护了申公豹在弟弟心目中的美好形象之后,申公豹偷运粮草和医药救济了陈塘关的百姓。他每天“三更灯火五更鸡”地刻苦修炼,以求得光明正大的位列仙班的正义感,让观众看到了申公豹的冷峻凶恶的背面的“良心未泯”。尤其是他的父亲申正道作为卑微与无奈的妖族,出于对阐教的期望与信任、对家庭和正义的执着以及面对困境时的无奈,不得不自断其臂后,丧亲之痛,对家族的深厚情感和对正义的执着追求,让申公豹不再助纣为虐,而是反转了无量仙翁。可见,“无间道”的叙事,在本片中是以“善恶人性”的此起彼伏,实现了角色身份与关系的陡转。
“耦合”中的同频共振
《哪吒2》的耦合采用了多种方式,让不同年龄的观众感知剧情,产生了共鸣。一是情节段落中的不同“视差”。即同一场景,同频了儿童和成人的侧重点。例如,哪吒闯关考试的第一关中,生活在不毛之地、衣衫破烂的土拨鼠们,端着布满豁口的破碗,队列整齐地等着打饭。土拨鼠为什么被捉妖队的围剿以及哪吒与土拨鼠头领的打斗,小观众也许不明就里。但是,实力弱小、憨态呆萌的土拨鼠,立刻激发了内心单纯的小观众对毛茸茸的土拨鼠的好奇心和喜爱。至于第二关中,是哪吒与申公豹的父亲进行比武。儿童观众可能是眼花缭乱,只是一种朦胧的神奇感,对于成人观众而言,则是酣畅淋漓、酷炫惊险的武打,而且第一关与第二关之间的比武转换得较为洗练与快速。
二是“亲子”段落的不同视差。东海龙王敖光与儿子敖丙、李靖夫妇与哪吒、申公豹的父亲与弟弟,本片构建了三个家庭和亲子关系,尽管分属水火不容的妖族、人类和魔的三个世界,孩子可能任性、顽皮,对父母误解或者叛逆,但是,这些父母对孩子都是舐犊情深,甚至是舍身救子。炼丹炉中,哪吒母亲离世前的嘱托与倾诉,令人动容和肝肠寸断。而且,太乙真人与哪吒作为师徒,是另一种形式的亲子关系,他对哪吒的救命之恩、不离不弃,甚至是当哪吒出丑时候的遮掩,都让人感受到了亲情。即使内心狡诈、贪婪凶残的无量仙翁,对于徒弟鹿童与鹤童,在无情役使的同时,也是有一丝丝的怜爱。
《哪吒2》中亲子关系构成了剧情发展的动因与转折,东海龙王误以为敖丙已死而血洗陈塘关是开端,申公豹误认为父亲被哪吒伤害而反目是中端,哪吒母亲在炼丹炉中罹难是后端。这个布局吸引了不同年龄的观众的情感投注,极大治愈了儿童因为各种艰难对父母的误解。
三是现实映射的多频、正反向的视差。申公豹作息表是:每天早晨四点钟起床、晨跑、做早课,然后除了早餐和午餐,就是练功,晚上十点还要看书进修,直到零点才入睡。儿童观众感同身受的是自己的练琴、课外班和学校作业的叠加与疲倦;中学生看到了考学前的身心俱疲,有的可能会想到铁杵磨成针、水滴石穿、跛行千里的故事。而成人观众则是联想到为了工作舟车劳顿,没日没夜加班甚至是过劳。当然,有的成人观众可能联想到从古至今,无数的成功人士都要付出了巨大代价。另一方面,儿童观众可能指责申公豹的训练太不人道。成人观众可能认为这种“头悬梁锥刺股”一般的训练扼杀天性,在官宦和巨贾等世子眼中是徒劳无益。总之,现实的映射,犹如石子击平静的湖面,必然是浪花飞溅以及之后的涟漪泛起。
可见,作为全家欢动画电影《哪吒2》,巧妙融合了不同年龄段观众的兴趣点,糅合了武侠片、黑帮片、儿童片、神幻片等类型片元素与剧情设计,整体上,吸引了全年龄段观众的参与、沉浸与思考,观影的过程是“引而不坠”的创造性体验,是一种在时空连续统一体中的体验,是观众体验生存的基本状态与遨游神思状态的立体感知,对贪婪、迷茫、病痛、离别等负面情绪,进行了魔幻、心理分析、神话等方式的治愈和励志。
(作者为中国传媒大学动画与数字艺术学院副教授)